山西繁峙礦難事件中,有11名記者在報道過程中收受賄賂、隱瞞真相,而《中國青年報》的記者劉暢冒著生命危險揭露了事實的真相。2003年10月,劉暢因山西繁峙礦難系列報道獲得第十三屆中國新聞獎一等獎,2004年9月獲得第六屆范長江新聞獎,他在安徽衛視《記者檔案》通過中華新聞報、搜狐網進行的評選活動中被評選為“我心中的好記者”。
劉暢的名字,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他的作品大多為調查性報道,對一些發生在社會轉型時期的熱點、難點問題進行近距離考察,不斷進行渚如占地、拆遷、教育腐敗、干部作風、侵犯職工勞動權利、安全生產事故、禁毒、血液感染艾滋病等題材和事件的采訪和調查,形成了成體系的社會問題報道成果。調查性報道要求客觀、公正,沒有記者的主觀痕跡,但是劉暢獨具特色的寫作風格與理念,形成了自身調查性報道的特色。
調查性報道遵循三原則
在劉暢看來,做調查性報道有三個原則。“第一,平衡原則:對于介入事件中的多元主體,應當給予他們同等機會的話語權。第二,事實原則:客觀公正地報道事實,對真相、事實負責,采訪時可以和受害人一起感傷,但寫稿時,必須客觀公正,不能有任何偏頗。第三,無罪推論,即記者必須有法制意識,不能搞媒體審判。”每次采訪,劉暢都牢記著這三個原則。
在采訪繁峙礦難事件中,劉暢的內心充滿著對悄然逝去的年輕生命的惋惜之情,又有對草菅人命者的憤怒之感。但是在報道中,他不以感情用事,嚴格遵循著調查性報道的三原則。以“慘劇真相撲朔迷離——聚焦山西繁峙金礦爆炸案”這篇報道為例,通篇采用直接引語和間接引語結合的方式。
“6月23日,繁峙縣人民政府報告稱‘死亡兩人,傷4人’。而幸存者堅持說‘遠不止這個數’。……外出采訪時,服務人員、死者家屬都不停地叮囑記者:‘有人跟蹤,注意安全。’……當班的工頭大吼:‘不準上來,誰上來,就把他扔下去。’之所以如此,幸存的工人們解釋說是為了‘搶進度’。……據他(田正遙)回憶,……據介紹……”
文中大量使用直接引語,提高了報道的真實性,使報道具有現場感、立體感,更加客觀準確。直接引語和間接引語交替使用,既客觀、準確地記述了事件發生的經過,又使行文富于變化而有節奏。
在劉暢從幸存者和礦工家屬那里獲取了大量事實與證據后,繁峙縣政府向忻州市政府做出的報告的真實性就不攻自破了,繁峙縣政府所扮演的角色就可想而知了。然而,劉暢并沒有停留在“可想而知”上,而是第二天趕往繁峙縣政府要求采訪,他想方設法聯系到繁峙縣的一位領導。在劉暢看來,雖然證據清楚但應當給繁峙縣政府說話的機會。記者采訪時要給予你所采訪的兒方說話的權利,不能片面地強調某一方面。
采訪中,劉暢堅持深入調查、小心求證,從當事各方搜集材料,加以分析鑒別,力求最大限度逼近事實真相。報道中采取“多面講”的方法,將贊同的觀點、反對的觀點和中立的觀點共同呈現在瀆者面前,使報道真實、全面、客觀、公正。
調查性報道的題材選擇
劉暢的代表作品中,有不少是對于弱勢群體的關注,如《流淚的呼蘭河——呼蘭縣許堡派出所侵犯女性權益》系列報道(1998年)調查了黑龍江呼蘭縣許堡派出所對數十名村民隨意罰款,并侵犯他們人身權利的惡劣事件;反映河北白溝女工苯中毒的《謀生中的陷阱——九打工妹中毒癱瘓事件調查》(1999年)引發了河北,河南一些部門、縣市組織的對受害女工的救助行動;《農田變成高爾夫球場》(2000年)報道了河北省淶水縣違法建設高爾夫球場,侵占村民賴以生存的土地的事件;江西—農婦的丈夫被人殺害,她不停地上訪,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劉暢采寫了《新“楊三姐告狀”告出干部作風冷暖》。
每一次采訪,面對這些弱勢群體,他們悲苦無助的眼神,都深深地印在了劉暢的心里。劉暢深深感受到他們對正義、對真相的渴望,他明白:記者,就是他們希望的寄托啊!正是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使劉暢把目光投向了社會底層,投向了普通百姓。每當看到底層老百姓孤單無助的神態,這種責任感就越濃烈,劉暢不但盡可能地“傳播真相,讓當事人,讓讀者對社會公正更有信心”,而且盡全力去表達愛心幫助他們。劉暢認為“在中國做記者要有底層情懷”。新聞報道對于記者來說地一個工作,對于很多基層老百姓卻是命運的改變。記者讓當事人看到希望,當記者帶著正義感,帶著社會良心去調查并報道事件時,能夠帶給讀者、社會、國家信心,使他們感到“人間自有正氣在,社會充滿陽光”。
背景知識豐富
劉暢的凋查性報道,知識背景豐富,尤其是表現主題的背景材料十分翔實。背景知識是報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記者于新聞事件之外提供的另外的一些事實,它或對新聞中的要素作必要補充,或輔助主要新聞事實以形成更加完整的新聞畫面,或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新聞的內容或意義。正是通過對歷史、社會、人物等背景進行綜合的運用,來展示新聞背后的新聞。劉暢的報道中,背景知識運用得恰到好處,背景與新聞事件銜接自然,聯系緊密。如《國際禁毒日:來自中國禁毒一線的特別報告》,在第一章的第一部分“國境線上的槍聲”中:
一口氣,王方榮喝了20杯茅臺酒,竟沒有一絲醉意。他說“搞禁毒20多年,今天,是我最高興的一次。”
2002年1月28日,3聲槍響結束了劉明罪惡的一生,震撼了中緬邊境的蒼茫群山。劉明——“金三角”緬甸果敢地區的大毒梟,并擔任當地武裝的“開發部副部長”,有30多人、40多支槍,1993年,開始向中國境內販運毒品,僅海洛因就達600多公斤。
王方榮,中緬邊境臨滄地區公安局副局長,同時,兼任禁毒支隊長,今年39歲,與劉明交手10多年,是“連做夢都念叨劉明名字”的人。去年,一次邊境會晤,劉明的武裝人員竟攔截中國警官進行“盤查”,這“一箭之仇”,令王方榮沒齒難忘。去年10月,云南警方拜訪緬甸,按照《中緬禁毒諒解備忘錄》,提出“抓捕劉明”。
報道分別在二、三自然段對大毒梟劉明和中緬邊境臨滄地區公安局副局長王方榮的個人背景以及兩人的交往背景進行了介紹,使讀者更深刻地體會到了禁毒工作的艱巨性與危險性,對于主題的揭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任何新聞活動都不能離開人,而要寫人,就要寫出人的特點,這就需要交代個人背景,它往往是報道中的點睛之筆。
敘事手法高超
調查性報道必須表現出事件發生發展的全過程。然而,事件的信息往往是零散的,其邏輯聯系也不很緊密。如何將之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這對記者的敘事手法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劉暢采寫的調查性報道中,大都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敘事方式。“如果將調查性報道對新聞事實的再現當成一種敘述,那么無疑,一個個性化具體的講述者是必不可少的。”所以用調查者本人的調查經歷來寫調查性報道,從理論上說,是最為自然合理的敘事方式,它體現了調查過程中時間和空間上的邏輯關系。
劉暢在將自己的經歷寫入報道的同時,也盡可能地避免了行文比較噦嗦和主觀色彩濃厚的負面影響。他往往在開篇語中介紹了此次采訪報道的原因、時間、地點,使讀者很快被帶入報道的氛圍,與記者身臨其境一同進行調查。行文中,記者的言行并沒有大篇幅地在文中出現,只是在地點、時空轉換的過程中,有所交代。對記者的言行作淡化處理,僅是提示性地出現,外在化地把采訪對象的情況與新聞背景相結合,較好地體現出記者調查的過程和新聞事實的真相。在報道中,他用得最多的詞就是“說”。這個最為中性的詞,卻最能幫助人們了解事實的真相。正是通過不同的引語和背景材料,為讀者大體勾勒出調查過程中記者是如何接近真相的,將事實層層揭示在人們的面前。例如《烏金淚》,劉暢在篇首語中這樣寫道:
“6·20”黑龍江雞西城子河煤礦爆炸,“6·22”山西繁峙金礦爆炸,“7·8”黑龍江鶴崗鼎盛煤礦爆炸一近日,記者踏訪上述礦難發生地,采記了眾多經歷礦難的人。災難過后,痛定思痛,當我們得以用理性的目光,回望近來頻頻發生的礦難時,才發現,我們正站在歷史與未來的轉折點上,同時又是一個事故多發的轉折點上。目前,沒有哪個國家、民族能完全避免災難。但面對新世紀,我們有理由也有可能防范災難、減少災難、遠離災難。這是歷史的命題,也是命運的呼喚。
篇首語中,記者介紹了此次報道的事件背景、原因以及要達到的目的。而在正文中,記者的言行若隱若現。如第一章的第一部分“礦區情懷”中:
趙文閣哭了,在迷蒙細雨中。
剛剛從小賣部買東西出來,趙文閣踏著泥濘的小路回家。這天,是7月13日,小路上還撒著黑色的煤屑,提醒著人們,這里連成片的平房,居住著無數與煤礦息息相關的礦工家庭。
不等記者說明來意,趙文閣抹著眼睛說:“進屋吧,進屋吧。”走進一間低矮的磚房,低于路面的屋內,剛剛抽完積水,雨水正順著屋頂縫隙,不停地滴落在盆子里,發出滴答的響聲。趙文閣說,“我永遠忘不了礦井出事那一天。”
趙文閣,今年36歲,是黑龍江雞西城子河煤礦工人江志華的妻子。6月20日,天氣格外晴朗。早晨6時,江志華說:“今天,我上單位請個假,趁天好,咱們把房子修一下。”此前,他們居住的不足10平方米小屋,漏雨很久,這也是同住的老母親董珍芳的一塊心病。
在這部分中,介紹記者言行的詞語僅出現了一次,而且巧妙地融人了敘事的過程中,絲毫沒有語言冗長噦嗦的感覺,同時大量使用“說”這個詞,避免了主觀色彩濃厚,增強了行文的客觀真實感。
語言功底扎實
報道中,劉暢采取用事實說話的方式,絲毫沒有記者的主觀色彩,但是在語言運用上獨具特色。
1.注意細節描寫
細節描寫對于生動地層示人物的內心世界、渲染場景、揭示新聞事件的內涵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是因為細節的東西往往是最真實、最生動的。有特色的細節在報道中會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使新聞中的人物、場景立刻變得鮮活生動起來。劉暢在報道中比較注重細節的描寫,如《謀生中的陷阱一—九打工妹中毒癱瘓事件調查》,劉暢對打工妹劉艷艷中毒后回家的細節進行了描述:
臘月二十四,是打工妹集體回家過年的日子。凌晨3時,程莊村巡邏隊員發現了劉艷艷,將她送到家門口。
劉艷艷背靠在門邊,朝已經熟睡的家人的住房喊:“媽媽,媽媽。”她使足了力氣,傳出的聲音卻是微弱而纖細。
劉艷艷的媽媽回憶,她在睡夢中恍忽聽到快斷氣的小山羊在叫。夫婦倆將信將疑地打開房門,借著微弱的燈光,發現女兒在墻邊扶著,一步也走不動了,臉上掛著淚水。那夜,許多人都聽到了劉艷艷一家人的哭聲。
面對近在咫尺的家,打工妹卻沒有力氣進門,如果不是身體極度虛弱又怎會出現此情此景。妙齡青春少女變成了快斷氣的小山羊,痛惜之情油然而生!一段回家過年的細節,充分表現了打工妹的中毒之深,為進一步展現打工妹的悲慘命運埋下伏筆。
2.用事實說話,語言有張力,不盲目下結論,為讀者留下了遐想的空間。如《烏金淚》第二章的“一個私營煤礦的困惑”部分:
夏日的驕陽下,位于鶴崗礦區角落里的鼎盛煤礦顯得寂靜、寂寥。難以想象,10多天前,這里一場瓦斯事故使44人命喪黃泉。至今,很多人不理解,這個礦的礦長鄒天宇,具有18年的煤礦經驗,“為什么急于開工,又為什么對‘井下停電人要撤離’這樣的常識性問題都沒有引起重視呢?”
有關部門的一份報告中說,“有一定數量的煤礦投資主體多元化,出資人雇用礦長,即形成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出資人只注重追求產量、效益,礦長只能為出資人拼命多出煤,提高產量,在安全問題上則做不了主,造成安全措施不落實,隱患難以得到及時、有效的排除。”
這份報告,是鼎盛煤礦礦難后,針對“全市煤礦存在的問題”而言的。由于鄒天宇已然“離去”,至今,人們無法證實他是在什么情況下,決定“偷”著生產并導致事故的。
報道中,劉暢并沒有直接說明礦長鄒天字急于開工、進而出現致使數十人命喪黃泉的瓦斯事故的緣由,因為采訪時礦長鄒天宇已經罹難,對于當時的情景他不得而知,無法獲取第一手資料,而劉暢通過對相關事實的調查,使讀者對個中緣由有所了解,并據此做出自己的分析。在這部分的結尾,他這樣寫道:“只有井口依舊冒出的一縷青煙,訴說著一個關于生命、安全的不解的謎。”意味深長的語句,給讀者留下了無限的思考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