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底層命運　閃現人性光輝

喬麗娜

短短幾年的時間，青年作家丁肅清的新作如雨后竹筍般浮出地表，可喜可賀。他的散文集《芭蕉雨》站在平民知識分子的本位立場上觀察生活，論說世相人生，張揚個性，坦誠直言，宣泄了大眾情緒，引起了平民世界的情感共鳴，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長篇小說《城市封面》以商界生活為圓心，輻射了城市生活的各個側面，反映了深廣的社會內容，顯示了作者駕馭長篇的藝術功力。近作小小說集《樓上樓》更是粒粒珍珠串成的藝術精品，一篇篇讀來，看似信筆拈來的東西，在不經意間觸動了人的心靈，也使我們想起了身邊已經熟視無睹的一些人和事，有的讓我們深思，有的又會讓我們發出會心的微笑，不由得贊嘆作者心思的細密，眼光的獨到。一個個小巧的篇幅匯聚到一起，容納了生活的豐富與深沉，也隱含了作者的思索與悲憫。作者對底層命運的深切關注，以及這些小人物身上閃現出來的人性光輝一次次地震撼了筆者。

在《樓上樓》中有許多篇目將人們的目光聚焦在那些最平凡的人物身上，寫盡了這些底層生命的辛酸與悲涼、自尊與無奈。《那個芒》的主人公芒的命運令人慨嘆，使我們看到在父子輪回的人生軌道上世代農民的生存軌跡，貧困像監牢一樣禁錮了農民的思想，也像灰塵一樣厚厚地覆蓋了他們的靈魂，使一個個原本鮮活的生命變得粗野麻木，灰心認命。《陳跛子》中的陳跛子在人們慣常的鄙視和耍笑聲中喪失了自我。這讓他在時來運轉，人下人翻做人上人之后，依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無法感受人上人的美妙感覺，反而是局促不安，將自己的影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驚嘆號”，以至于事后看著那張照片還會發出喃喃自語：“唉!都屈了你們了，屈了!”而另一篇寫殘疾人的小故事《跛子鞋匠》讓人看到了弱者的悲哀。兩個修鞋匠本來都是生活在最底層的生命了，但是因為一個長得健壯端正，因而雖然要價高依然有大量顧客光顧，生意紅火；而另一個是跛子，身材矮小，相貌丑陋，叫人看了不舒服，因此雖然要價極低，而仍然是生意冷清。這篇小說是有原型的，讀后尤其發人深省，冷清的生意中隱藏著冷漠的人情，冷漠的

人情鑄就了弱者的無奈與凄涼。這篇小說不知會激起多少人對弱者的關懷與同情，也不知會擠出多少人“皮袍下面的小”來，我想這就是文學的力量。

經由對底層人物命運的關注與同情，在這部小說集中還派生出貌異神合的另一類題材的小說，即與“官場”有關的小說。諸如《自助餐》、《樓下的風景》、《筆誤》、《誤解》、《傷口》等，它們都正面或側面地涉及官場，但我認為，這些小說既非為當權者歌功頌德，亦非譴責貪官污吏的罪惡，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這些小說精心描繪的或美或丑的官場風景中，處處顯示著弱者的為官理想和價值期待，即清官為官清正廉潔、有情有義、平等博愛；而貪官的輝煌只能是曇花一現，貪官必將受到懲罰，還人間以美好潔凈。以這種獨特的視角寫官場超出了一般官場小說的意圖指向，將思想的根基放在了社會群體的底層，為底層人代言，它讓人讀后感覺更親切、更踏實，也更加接近底層民眾的生活理想與情感訴求。

這個小說集中的小說《樓上樓》更是惟妙惟肖描繪了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小人物的命運色調。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生活在官與民的夾縫里的人物，他是一個小學校長，上承官場下接百姓，他深知下層的疾苦，因此他無法忽視弱者的利益，但為了弱者和自身的利益，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周旋于官場，以苦練的一手喝酒絕活兒“樓上樓”而成為酒場名家。他與上級喝酒與老板喝酒，總是自告奮勇，以“樓上樓”的絕技讓領導高興起來，讓老板心花怒放，于是換來了學校的教學樓。他醉言醉語：“我這掛下水，交給黨了。”這話說得詼諧幽默又有些自輕自賤，但卻是酒后真言。果不其然，隨后他又以醉態百出的“樓上樓”擊碎了貪婪者的美夢。作者在這里以“樓上樓”給了這個夾縫中的小人物以準確的定位，他外圓內方，內清外濁，像劉姥姥一樣，在官場這個“大觀園”里察言觀色，尋找自己的生存空間。“樓上樓”成為一個小人物手中有力的武器。結尾出現的“樓上樓”讓原本接近于民間小調的敘述陡然演奏成小人物生命的華彩樂章，幾分悲愴，幾分慷慨。忽然我們的靈魂感受到了從“樓上樓”的絕技中延綿而下的

烈酒的分量，烈酒的個性。有了小學校長的慷慨悲壯，我們似乎看到了小人物命運中的一絲亮色。而“樓上樓”也同時完成了它含意豐富而又絕妙無比的比喻和象征。

“文學是人學”，小說的使命是關注人物命運，揭示人性的真實。小說集《樓上樓》既以悲天憫人的情懷對小人物的命運給予熱情的關懷，同時也以藝術的彩筆描繪了小人物的人性魅力和人格尊嚴，其人性魅力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是真實。雖然真實永遠不會是完美的，但真實卻永遠不會教人失望。俗話說“人躲不開自己的心”。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人性的本質含義是每個人都只愿意為自己的渴望付出心血和勞動，人在世間最大的幸福就是按自己的意愿生活，這是一種身心交融的自由境界，而人最難忍受的是孤獨寂寞，它對人的威脅僅次于死亡的威脅。書中的一組小說《慣常守護》、以及《醉紅》、《近視眼小曹》等就描繪了這一真實的人性景觀。這些小說的主人公都在固執得近于滑稽地守護著自己的生活傳統。職業性的勞動在這些人的心中已變為一種奇妙的東西，勞動構成了他們最主要的生活方式。哲學家笛卡爾以“我思故我在”的原則確立了理性的絕對權威，而小說中的這些純良的勞動者以感性的生活確定了自己的生命法則：我做故我在。這種生存的定律規定制約著他們生命存在的形式和自我的價值判斷。所以說他們守護的并不是人們慣常可以聯想到的信仰、精神，而是自己的生活方式。就這些主人公的現實情景來看，社會生活已將他們排擠出局，他

們的勞動幾乎已經失去現實的意義。但被社會人群遺棄的恐懼使他們放棄了對利益的追求，以自己宿命般的生活方式頑強地實現著與社會生活的融會，借此獲得社會群體漫不經心的撫摸。于是小人物的人性在自身生存的層面上得到了最真實的深層展示。

其二是人物的血性。小人物的生活平凡乏味，但也并不缺乏光彩。在《三角街》、《傷口》、《遍地黃金》、《孤膽護林》等小說中，那些人物雖沒有行俠仗義、兩肋插刀的豪勇，卻有土人土性。作者用近于冷幽默的手法寫了他們卑微的生活，更寫出了他們長期被壓抑否定后的激情爆發，作者讓這些小人物身上的善以悲壯慘烈的方式迸發出來，以儀式般的肅然托起了小人物人性的光輝。

其三是人性的復雜性。人的需求因人而異、復雜多元，小說《抽煙》中嗜煙如命招人嫌，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婆嘮叨的老余是俗人，他的生命是平庸的，他最后的吸煙給他的生命增添了一點亮色。應該說老余在抗洪救災中是有功勞的，但他口中吞吸的一明一滅的煙頭分明昭示著他對生命的渴望，對死亡的恐懼。老余算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人性的弱點和優點在他身上是揉搓在一起的，難以區分。《墻上的圖畫》用近于魔幻和自然主義的手法寫了珍奶與羊各自令人痛心的情感守護，動物與人一顯一隱印證著情感的偉大。動物是簡單的，所以表達感情的方式那么直接、那么率真。人是復雜的，心靈必須承受現實的種種壓抑與阻隔，常常不得不把自己的真實感情隱忍下去，這里人和羊有著異曲同工的妙用，他們都必須被動地接受人類的冷漠與殘酷。應該說，人是有愛心和惻隱之心的，但對自己身邊的人和事卻又常常反應麻木，熟視無睹，這篇小說的精彩過人之處在于以羊寫人，借羊的驚心動魄的舉動和珍奶的蒼老沉默，讓我們感悟到人性的復雜和難以駕馭。羊與人，人與羊，人與人之間的本質訴求不斷產生阻隔、溝通、錯

位，人性的天平被震顫得左右搖擺，我們不由得會問自己，人到底是什么?人的需求是什么?人能做到什么?小說以它的深沉凝重，引發了人們對人性、命運的終極追問與關懷。

最后，我想說的是人的命運最能牽動人心，而人性的光輝每次閃現的時候總能使人深深地被感動。他們不必是偉大的人物，做的也不必是偉大的事情，這就是小說集《樓上樓》給我的最深刻的感受。

責任編輯 樹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