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忠文
張曉風是一位虔誠的基督信徒,其充滿詩性與神性的文字在當代中國文學中具有代表性。她是臺灣著名的散文家、戲劇家、小說家,尤以散文寫作享譽海內外,早在1977年就被臺灣評論界推為“當代十大散文家之一”。這里即以張曉風的散文為對象,從一個側面看其表達的獨特維度,進而考察其存在的價值。
朱維之先生在其名著《基督教與文學》中說道:“宗教底生命在于祈禱,哪一天祈禱停止,就算哪一天宗教幻滅。反之,祈禱增加虔誠時,就是宗教心活躍時。基督教的崇拜中心也在于祈禱……”①。對于“基督教的崇拜中心”——祈禱,受基督教文化影響的張曉風,其散文世界有著鮮明而自覺的表達。與“祈禱”須臾不可分的便是“感恩”,“基督教祈禱底第一件要緊事,就是要預備贊嘆感謝的心。倘使對上帝沒有渴慕仰望之情,怎會發出虔敬的禱詞呢?”②與“祈禱”同步,張曉風的散文世界同樣充滿著“感恩”之情。她以祈禱和感恩向上帝剖白心跡,表達神性,迎接神明。把自身和他人的整體生命展示給上帝,讓上帝作主,在神的懷抱中生活。
當有人問猶太宗教哲學家馬丁·布伯“究竟為什么信仰上帝”時,他答道:“假如這是一位人們可以談論的上帝,我是不會信仰他的。然而,這是人們可以與之談話的上帝,所以我信仰他。”③祈禱正是“與上帝對話”的行為。基督教徒認為上帝是萬有、萬能、萬全、永恒的存在,人則是一個局限性存在。在張曉風看來,無論人的力量是多么強大,“上帝總還要留一兩招是你沒辦法的!”(《戈壁行腳》)④,“與時間角力,和永恒徒手肉搏,算來都注定要傷痕累累的”⑤。于是,人反觀自身,祈求上帝。在《畫晴》中,作者省察自己的浮躁和淺薄就像“夏日之日”,使人厭惡、回避,同時祈禱自己給人光明而不刺眼、暖熱而不灼人的“冬日之日”。“什么時候我才能那樣含蓄,那樣溫柔敦厚而又那樣深沉呢?‘如果你要我成為光,求你叫我成為這樣的光。我不禁用全心靈禱求‘不是獨步中天,造成氣焰和光芒。而是透過灰冷的天空,用一腔熱忱去溫暖一切僵坐在陰濕中的人。”⑥愛是一切,有了愛便無他祈求。“芽嫩已過,花期已過,如今打算來做一枚果,待果熟蒂落,愿上天復容我是一粒核,縱身大化在新著土處,期待另一度的芽葉。”(《情懷》)⑦讓我們傾心祈禱,“愛萬物,以及造物的天、成物的人。……讓事事物物都關情,讓我們生活得更好奇、更驚訝、更感激”。(《萬物伙伴》)⑧在《最后的戳記》中,作者由學生證上的戳記聯想到個體生命的戳記,進而發出虔誠的祈禱:“‘我的主,我抬頭望著藍寶石般的晴空,心里默默地禱告:‘但愿在你那本美麗無比的生命冊上,我的名字下也蓋滿了許多整齊而又清晰的戳記,表示你對我完成之事的嘉許,當我走完一生路程的時候,當你為我蓋下最后的戳記的時候,求你讓我知道,我曾有一個圓滿的人生!”⑨。上帝在傾聽著祈禱者的祈禱,祈禱者則從上帝那里獲得他自身。作者正是以祈禱使上帝“成為現實”,于是,上帝便與她相遇。
除了為自己祈禱,還有為他人祈禱的問題,也就是“代禱”。“我們與其他人的生命交織在一起,其間的聯系實際上比我們所能想象的更加密切。他們的歷史也就是我們的歷史,而我們的歷史同樣也是他們的歷史。”而且,“當我呼喚、祈求上帝堅定另一個人的信仰,加深他對上帝的認識的時候——我堅信,上帝一定會這么做的”⑩。基于此,“代禱”便不難理解并成為可能。在《初綻的詩篇》中,張曉風代孩子祈禱:“上帝,我們感謝你,/因為你在地上造了一個新的人,/保守他,使他正直,/幫助他,使他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