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公和我完全沒有關系
筆者:融融,你好。你1987年離開上海赴美留學,1997年才開始小說創作,這些年來離國內文壇一直比較遠,最近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一年推出了你三部作品,這次回國又趕上《夫妻筆記》熱銷,會不會覺得有點意外?
融融:應該說很高興,很幸運,但并不太意外。其實我這次回國主要并不是為了給自己的小說做宣傳,而是代表美國輕舟出版社來和國內的一些出版社洽談合作,我們有一批很優秀的海外華語小說要推薦給國內。文學是沒有國界的,華語文學更是氣脈相通,我們社這些年就出了不少國內作者的小說集,我想以后國內外出版社的合作還會更常見。
筆者:《夫妻筆記》我是一口氣讀完的,雖然小說技巧上可能略微有些粗糙,但內容非常吸引人,尤其是其中聚焦于提升個體內在潛能的性愛,與時下以身體來了解并證明外在世界的作品大不相同。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寫這樣一部小說,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會被歸入“身體寫作”那一類?
融融:非常感謝你讀懂了我的作品。其實我寫這部小說起因與國內大量炒作美女作家有關,我看過一些她們的作品和海內外的評論,覺得性愛在她們的筆下過于原始,與此同時,西方的性愛作品開始滑向性虐待性侵害,以撕裂和毀滅來呈現美感,我覺得這只是創作的一個方面。藝術的領域是無限的,藝術表現形式也應該是多元的,任何一元的極致都應該是美好的。拿性愛來說,生活中的性愛可以如歌如詩,表現在藝術中就更加完美,更接近人性的真善美,我希望能通過我的文字來傳達這些美妙的感覺。
筆者:看來你的跨國婚姻還是很讓人羨慕的(笑),女主人公佩芬是否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視為你生活的寫照?
融融:不,佩芬和我完全沒有關系。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素素的美國戀情》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時,已經有很多這樣的議論,其實根本不可能將小說情節和真實生活一一對照,只是略微有一些影子,運用了一些生活素材而已。到寫作《夫妻筆記》的時候,我真正重視的是藝術層面的個體,不主張多寫社會,太現實了會削弱作品的文學價值。
中國的性愛觀總體來說落后于西方
筆者:《夫妻筆記》的宣傳語是“以性愛的杠桿正面撬開‘生命移植’的人性深廣”,在你看來,性愛是人性中最重要的方面嗎?
融融:非常重要。生活中可以有許多偽裝,唯獨上床之后是不能偽裝的,要知道一對男女是否相愛,只要看他們在床上的表現就足夠了,一個在性愛上自私冷漠的人絕不可能真心愛對方。寬容,耐心,奉獻,互助等美好品質最容易在床上表現出來。美國《時代周刊》曾經做過一期專輯,通過醫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多方面的研究來闡述性愛在生活中的重要性。
筆者:我在你的小說中已經看到這一點,但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健康的、自由的性愛都表現在西方人身上,而這對中國夫妻一直處于被挖掘、被解放的境況中,你對中國人的性愛狀況真的這么悲觀嗎?
融融:中國在進步,這是有目共睹的,其中包括性愛領域。但是歷史的包袱很重,也是不可否認的,對今天仍舊有影響。很多中國女人一輩子也不知道什么是性高潮,同時很多中國男人一輩子只是在完成任務,中國人的性愛和他們的生命力一樣,長久被壓抑了。尤其近代中國一系列的政治運動更惡化了這種局面,比如小說中任平父親的遭遇,就是他靈魂深處始終無法跨越的障礙。
筆者:也許情況并沒有那么糟糕,中國歷來不缺少嚴苛禮法束縛下生命力勃發的情愛故事,而順應現代個性解放的潮流,中國人性愛中這些病態的部分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改善。
融融:不一定是病態,而是中國的性愛觀總體來說落后于西方,這是相對于歷史進程而言的一種保守。我們需要忠實于身體的感受,需要通過破譯一些原始的密碼來發掘生命潛在的能量,必然會有這樣一種趨勢。
婚姻制度的出現主要還是為了確認財產和子女的歸屬
筆者:《夫妻筆記》里夫妻雙方各自的敘述穿插進行,這種簡潔的結構方式在——開始給了我較大的錯覺,使我誤以為夫妻雙方會逐漸達成生活上的共識,但直到小說結束,這種靈與肉的交融到底沒有出現。
融融:對,其實他們之間的交流一直是錯位的,任平被妮可點燃的時候佩芬還沒有開始蛻變再生,等佩芬覺醒之后任平卻又在藥物治療期,總的來說,從人性的角度來說,夫妻關系并不必然保障情愛和性愛。
筆者:人類社會發展歷史上,婚姻制度的出現主要還是為了確認財產和子女的歸屬。
融融:是的,這只是人類為了更好地生存的一種手段。所以當我小說里的夫妻走到一種更高的境界之后,他們只能分道揚鑣。
筆者:這種更高的境界是合諧的、徹底的性愛嗎?
融融:是以自由為內核的性愛。生活有許多的苦難,這對夫妻為申請綠卡忍受的一切茫然和無奈都是必然的,我們要從這些功課中學會愛,愛人,愛世界,愛生命,即使死亡最終無法避免,也不要悲觀,就像小說中露西的病逝一樣,有點神性在。
筆者:也許這就是為什么你小說中的性愛描寫特別富于詩意和音樂感吧,和現實主義筆法的沉重而樸實的生活相比較,區別很明顯。
融融:好的小說需要想象力。而且愛的力量確實遠遠超越生活的常理,小說中妮可的病是有原型的,我一個朋友患有嚴重的哮喘病,偏偏一看到她的情人就不發作,這絕對是真的。
筆者:愛情的確神奇,所以你最終把馬克塑造成一個壞人,他導致佩芬被模特公司開除,這不僅僅是反對商業化。
融融:馬克并不是一個純粹的壞人。小說中沒有一個個絕對的好人,也沒有一個絕對的壞人。好人壞人是現實生活的標準。佩芬的覺醒應該說軌跡鮮明,她先是因為愛上貝利而承認身體不可遏制的渴望,然后馬克使她明白純粹的性愛并不只限于和特定的男人,最后葛萊西雅的話指出她有轉變為同性戀的可能。但純粹的東西常常是想象中的極致,是人們追求的夢想,何況佩芬對馬克并沒有感情,失去他并不痛苦。
我傾向女人回到家庭
筆者:你的這些想法聽上去很有點女權主義嘛(笑)。
融融:其實現實生活里我并不女權至上,我甚至主張女人回到家庭 (笑)。我在自己的散文集中表達過這個觀點,女人回到家庭并不是簡單的二等公民,而是管理家庭,也是一種職業和學問,回到家庭的女人具有雙重的光榮。
筆者:問題在于,女人從工作回到家庭和從家庭重新回到工作并不是完全的雙向互通,我們都知道后者阻力遠大于前者。
融融:那是社會的問題,我說的是一種理想的狀態,在這種狀態里,女人也好,男人也罷,都會有更多的選擇,更多的空間,沒有哪一種生活的體驗是完美的,只有合起來才會趨向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