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時經常便站在自家拜堂口過街樓下,鉛皮匠的攤頭邊,一個下午,看鉛皮匠一根方方正正的木條敲打鐵皮。從那時我有了“手藝人”的最初印象。那種鍋底、鉛桶、痰盂、澆花的壺和喊口號的喇叭筒,就出自這樣的手。這讓我在后來讀到“能工巧匠”這個詞兒的時候,耳畔就會有乒乓乒乓的敲響。這便是活兒。
手藝人,總是耍弄出些聲響的。是修鎖鑰匙的擔子,鏗鏘鏗鏘地晃來,小鋼銼哧哧地響,讓人牙根兒咝咝發癢;箍桶的,小錘對著鑿子篤篤地敲著,節奏是明快的,繞著木桶兜一圈,間或,箍桶的一扭頭,以為他要對我說什么。卻聽得一聲響亮的吆喝——箍桶哦!至于修自行車的主兒,把個廢鋼圈掛在樹杈上、路牌上,有事無事地鐺鐺敲幾下,地上摜著各式扳頭……
弄堂里傳來“削刀——磨剪刀”的吆喝。全中國的磨刀人恐怕是一個模式,那便是肩上扛一條凳,上面有磨刀磚,只是幺喝聲略有不同。我看人磨刀,腦子里會想著一句名言“敵人在磨刀,我們也要磨刀”。驚世駭俗;看各家的菜刀、剪刀的不同之處,有的平頭,有的尖頭;有的粗獷,有的小巧。它們全在磨刀人的腳下一溜擺著。這種東西每戶人家不會弄錯。每個人家都有自己使慣了的家什。不輕易換,借了是一定要還的。一家人的整個日子和生計,在這些菜刀和剪刀上,都是有著記認了。就像磨刀人的磨刀磚,都會有了一個弧度,是長年累月的摩擦,消磨了世間的歲月。:
如今的手藝人變得沉默。他們默默地在燈下工作,已經像讀書人一樣。而如今的讀書人卻越來越會吆喝,吵吵嚷嚷,吵吵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