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韓　聰

下雨了。安然在心里默默說著。被雨水打濕的車窗外是一片冷雨的世界，搖搖晃晃的公交車好似一個無可替代的溫暖的港灣，讓安然覺得很有安全感。她掏出手機，開始給許若發短信：“今天的你好嗎？我現在在車上，望著蒙蒙的細雨，突然開始想你。想念像雨水一樣將記憶打濕。”發完短信，安然望著車窗外蒙 目龍如剪影般的行人車輛，若有所思，悵然若失，而記憶就像開了閘的洪水宣泄而出。

八月，安然遇見了許若。那時安然高考完，正在焦急地等待大學錄取通知書。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場突然來襲的疾病。安然住院了。在醫院里她昏昏沉沉睡了一個星期，每天上午都要輸液。一天中午，輸液瓶里的液體滴完了，如果輸入了空氣對身體是不好的。鄰床一位阿姨幫忙拔了針，身為值班護士的許若手忙腳亂尋找另一瓶液體。這是安然和許若第一次相遇。雖然這一切昏睡中的安然當時是全然不知的。

后來，安然病情漸漸好轉了。她也漸漸注意到有一名男護士名叫許若，有很燦爛的笑容，讓人覺得親切的笑容。安然覺得那笑容仿佛燦爛的陽光射進了狹小的病房，照亮了她幽閉的內心。于是有一天，她寫了一張小紙條：“你的笑容很燦爛，你沒有發現嗎？”安然等在走廊里，當許若和她擦身而過時把紙條遞給了他。許若展開紙條，看了，回頭對她燦然一笑，說：“謝謝”。這個經典的笑容深深定格在安然的腦海里，以至于后來她每每想到許若，時常想起他的回眸一笑。

住院的日子是單調的。但每天可以看到許若，安然感到快樂了許多。晚上許若值班時，她會偷偷溜出病房，伏在護士臺上，用手輕輕撫弄許若短短的頭發。而許若也不說什么，微笑著任憑安然的撫摩。在病房里安然用各種色彩的熒光筆在白紙上畫出了一顆又一顆五顏六色的心，畫完后送給了許若，許若笑著把這張可愛的紙夾在書里。安然把姑姑送來的一大把鮮花拆開來，取出玫瑰，康乃馨，滿天星，雛菊等美麗的花兒，精心扎成一把，插在瓶子里，讓許若帶回他的宿舍。那天，許若和安然還用手拉鉤和扣章。現在，回想起這些美好的細節，安然仍可以感受到當時點滴的快樂和感動。那時的相處多么單純和美好！安然一直把許若當作大哥哥，他們相處的很愉快和輕松。

安然出院時，許若把手機號碼告訴了她。每當安然感到痛苦煩悶時，許若都會來陪伴她。他們一起手牽手逛商場和超市，在世紀公園看繁花似錦，在仙蹤林一邊蕩秋千一邊喝水果茶，在肯得基分吃每一根薯條，在人民廣場聽笛聲悠揚。

每次許若坐公交車來安然家陪伴她，安然都會在站牌下等待許若，靜靜看著公交車一輛輛地到來。然后兩人一起回家。走在那條長長的充滿了熟悉氣息的小路上，許若牽著安然的手，安然小鳥依人般倚著許若，兩個人有說有笑，親密無間。一路上老人們自在安詳地踱著步，孩子們蹦跳嬉鬧，小販們吆喝叫賣，空氣里飄著周末早晨特有的悠閑氣息和淡淡的香味。一瞬間，安然會不由自主產生恍惚的錯覺，她突然希望這條小路永無盡頭，就這樣拉著許若的手，一直走，一直走，永遠不分開。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取這片刻的溫馨與寧靜。那條小路，留下了兩個人太多的腳印。如今每當一個人走在這條小路時，安然耳畔似乎回響著當時的歡聲笑語。

為了讓安然散散心，國慶節許若帶她回了他在農村的老家小住幾日。許若的家人很熱情和親切，很好地款待了安然。有一天夜晚，許若帶著安然看星星。農村的夜空真的很美。一顆顆又大又亮的星星綴滿了墨黑的夜空，交替閃爍著。遠遠的，一帶縹緲的沙沙點點的銀河鋪過天際。“我想看流星，許個愿。”安然說。“傻丫頭，這個時候怎么會有流星呢。”許若笑著。“我希望，我們，永遠健康和快樂。”安然閉上眼，默默祈禱著。那一夜，滿天星光下，許若第一次擁抱了安然。

不久，安然迎來了二十周歲生日。許若把自己上學時佩帶的一塊玉石送給了安然，那是一塊雕刻成百歲鎖形狀的玉。許若希望安然能平平安安。后來許若還帶安然在譚木匠禮品店買了一把紅色的有好聞香氣的檀木梳作為生日禮物。安然愛不釋手，從此玉石一直掛在頸上，木梳也一直帶在身邊。她知道也記得許若的祝福。

后來，許若認安然做他的干妹妹。那是一次許若看到安然的父母談到女兒病情潸然淚下后的決定，許若決心認安然做妹妹，盡一個哥哥的責任好好照顧她。有了許若這樣的哥哥，安然感到很幸福，但不知為何，這幸福中有著絲絲苦澀。

天有不測風云，幸福總是稍縱即逝。安然因為病情不穩定再一次住進了許若供職的那家醫院。這一次，護士長明確告訴許若要一視同仁對待安然和其他病人。許若似乎也下了決心，在醫院里他和安然之間只有護士和病人這層關系，同時也要讓喜歡依賴別人的安然借此機會一個人“盡快獨立起來”，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第二次住院這段日子對于安然是不堪回首的。二十八天，二十八個日日夜夜，她在忍受病痛折磨和想家的煎熬的同時，還要面對許若。從此許若對安然似乎視而不見，沒有和她單獨說過一句話。作為護士的許若和安然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天冷了要加床被子嗎？”“嗯，不用加。”每次安然都敷衍著。在醫院里安然不敢和許若說話，不敢多看他幾眼。安然不能面對許若的冷淡，曾經那么好的一個朋友那么好的一個哥哥怎么就成了這樣呢？安然不理解。每次在許若面前，安然會很不自然，好像自己做了錯事，往日的美好回憶變得那么遙不可及，安然甚至懷疑那些美好的過去是否存在過。后來，每當許若值班時，安然就躲在病房里，蒙著被子，裝做在睡覺的樣子。其實，聽著許若進進出出打掃病房衛生，安然怎么能睡覺，她只是覺得不能面對許若了。淚，只有咽進自己的肚里。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時空的分隔，而是我明明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卻故意裝做不認識我。

安然出院的那天晚上，爸爸媽媽像過去那樣叫許若來家里吃晚飯。飯桌上，安然面對許若仍然不自然。好幾次，安然呆呆地看著許若燦爛的笑容出神。安然突然覺得那笑容好遙遠，好陌生。

許若仍像過去那樣不時來安然家陪伴她。當兩個人抱著軟墊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相對無言時，安然感到，兩個人之間少了點什么，究竟是什么安然又說不上來。一次醉酒后，許若對安然說：“就讓我永遠做你的哥哥吧，我相信你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安然沉默，她永遠永遠記住了許若的這句話。

出院以來，安然只擁抱過許若一次。那次安然問許若：“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許若說：“讓我像大哥哥那樣拍拍你吧。”安然走過去，抱住許若，臉頰貼著他溫暖的毛衣，在醫院里一直忍住的淚水頓時流了下來。好久好久沒有抱你了，好久好久沒有哭過了，安然在心里默默地說著。許若輕輕拍拍安然：“好了好了，怎么就像小孩子一樣呀。”

現在出門時許若和安然依然手拉手。寒冷的天氣里安然喜歡把手伸進許若的口袋里取暖。課余閑時，安然還喜歡給許若發短信，就像在今天放學回家的晃晃悠悠的公交車上，望著車窗外的細雨，安然倍感傷感，于是忍不住開始給許若發短信。發完短信，她帶上耳塞，隨身聽播放的是《后來》這首歌曲：“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這是一首安然鐘愛的歌曲。她一直懷念曾經和許若相處的美好時光，可惜永遠不會再重來。安然突然明白了：我們是兄妹，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但是，謝謝你，給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憶。安然在心里對著許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