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舉辦了“2005中國改革發展論壇”。論壇上,圍繞中國經濟中長期發展會遇到哪些問題和挑戰,如何尋找出路這一論題,眾多經濟學家展開了大討論,其中三個主流觀點引起了關注。
吳敬璉:理解科學發展觀是宏觀調控的主要成果
吳敬璉在發言中說到,2004年的經濟發展是“有小驚,無大險”,但是,2004年為什么不能用經濟扛桿,而是用與我國市場相適合的手段來進行宏觀經濟政策調控?他認為,這個原因就是我國市場經濟體制不完善,與這個問題相關聯的兩個長期問題:一是我國的市場經濟體制不完善,二是因為市場體制不完善,資源的配置權利,土地、資本這樣一些基本資源的配置權利,在很大程度上還掌握在政府手中,各級政府手中。于是,各級政府就要用配置資源的能力來服從于實現自己政績的目標。在“十五”計劃以來,即21世紀頭4年就出現了一個新的情況,在我們這里叫作“形象工程”,叫作“政績工程”。希望很快實現GDP的增長和稅收的增長,接下來就出現了幾乎全國性的問題,一個就是經營土地大搞城市的建設,另外一個就是實現我國產業結構的重型化。相當多的省份提出了要實現中國進入重化工業的階段,這個問題是有比較大爭論的問題,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個舊型的工業化道路,也就是說19世紀的工業化道路。
庫茲涅茨講的工業化增長以前的工業化道路,所引用的觀點基本上是第一代經濟學家的言論,或是從馬克思主義的傳統理論學說,以及列寧的《論所謂市場問題》第一部分——優先增長,一直到斯大林優先發展社會主義工業化道路來印證的。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資源約束的問題,宏觀經濟過熱的問題很難解決。所以從解放以來或者是改革開放以來,每當我們GDP增長達到年增長9%以上,就出現了經濟過熱增長,就需要停下來調整,這個問題是值得研究并深刻認識。因為政府近一段時間提出來一系列綱領性的口號,比如要走一條新型工業化道路,要建設節約資源、環境友善的社會,要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節約型道路。這些問題是需要認真研究并在“十一五”年規劃里加以解決的,否則這種大的波動——過熱、調控、降溫、速度下降,下一個階段再重新出現可能就避免不了。
對于2005年經濟的預測,吳敬璉談了3點:
第一,去年12月的經濟工作會議提出一個很有意思的論點,就是這一次宏觀經濟調控、經濟過熱、降溫,應該說取得了很好的結果,保持了經濟平穩較快的發展,但是這個宏觀調控的成果主要是認識方面的成果。認識方面有3個最重要的成果,第一就是加深了我們的官員,我們的學者對于科學發展觀的認識。第二是加深了對防止經濟增長出現大幅波動和加強宏觀調控的認識。第三個成果就是加深對我國國情和走新型工業化道路的認識。
第二,今年要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節約型的發展道路。第一件事就要糾正“要素價格”的扭曲,生產要素、自然資源、貸款這樣一些要素,它的配置權利在很大程度上還掌握在各級政府手里,所以它的價格仍然保持著計劃經濟條件下的扭曲,就是向下的扭曲。比如土地的低價,甚至是無償使用,自然資源的無償使用,貸款利率零利率、低利率甚至負利率這種狀態。這種狀態就使得人們愿意用大量的資源投入去發展收入多,特別是財政收入多的一些產業。第二件事就是發展服務業,特別是生產型服務業。
第三就是要用現代信息技術改造各個產業。今后5~10年,我們要大力提倡信息產業的發展,但是跟整個對于產業發展的認識誤區幾乎是相似的,在其他國家的IT產業里面,硬件部分和軟件、服務的部分比例大致上是3∶7。我們這里面反過來,一講起信息產業就是電腦、外圍設備、硬件,而不是著重用現在信息技術滲透到各個產業去改造各個產業,來提高整個經濟的效益。但是,所有這一切,歸根到底,不管是改善宏觀調控還是提高經濟的效率,都取決于機制和體制,也就是說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個問題是具有根本意義的。
樊綱:擴充產業結構,農民工需要低端產業
樊綱在發言中對“中國需要約束發展資源性行業,不要搞過多的重化工業、能源消耗過大的工業”的主流論點提出了不同意見。
樊綱首先提出,在中國長期發展中什么問題最大,幾億農民的就業問題最大。中國現在5億農民轉移出來1.5~2億人,也許最后還可以剩下8000~9000萬耕種中國很小的可耕地,占世界7%的可耕地,最終還有2.5~3億農民要轉移出來,也就是說我們要創造這樣一個大的就業才能解決中國最終的發展問題。這樣一個大的挑戰,這樣一個大的就業到哪里去找?樊綱說,我想有一條,能做什么做什么。農民工進城主要就業領域集中在低端產業、勞動密集型產業。
同時,我認為,傳統產業里面的重化工業也得做,如果重化工業不做,這一塊的就業就會到別的地方去了。一個國家如果僅僅以它自己的資源為局限,他就不可能在世界格局中增長,這是我們的世界眼光。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可能的把資源運到中國來,中國加工制造,然后出口到其他國家去,這是從中國的私利來講。世界上一些國家現在反對中國制造,但是中國需要有這樣的戰略去創造、吸收這樣的就業機會,才能解決幾億農民進城就業的問題。
在國內專家討論反對重化工業的增長,仔細分析,其實并不是反對重化工業本身的增長,而是反對資源浪費型的重化工業的發展。發展重化工業絕對不是在無效率的情況下,補貼的情況下,虧損的情況下還要發展,中國現在各種能源的消耗在世界上可能是最差的,這是中國的大問題,我們現在真正的問題就是我們要搞重化工業,我們要搞就業,但是我們效率太低,效率太低從產業發展來講你就做不成。因此,在這確實要認真的討論如何提高中國資源利用率問題。資源價格問題,價格定價不合理,這是一個重要的資源效率過低的一個問題。
樊綱還提到了資源效率體制問題。他指出,我們的增長方式之所以差,我們增長方式之所以耗費能源,其中重要的是制度問題,也就是產權制度,是資源的產權制度。在中國,迄今為止,企業對開采權不付費,不支付嚴格意義上的特許權稅,國有企業把開采權就給了他,然后所有的收益都變成了他的利潤收入。為什么煤礦這么多的事故,為什么開采率這么低,就是免費獲得了開采權,沒有一個長期作為所有權經營的機制,沒有人為它付費,所以都是短期行為。資源的產權制度現在已經到了改革的當務之急,這是我們國家資源開采利用率低的根源,這一點正是我們亟需解決的問題。
樊綱說,我鼓吹中國要發展重化工業,但是前提是重化工業必須是要有效率的,包括價格制度保證都是有效率的,再就是技術。假定我們是有效率的,那么,我認為就應該積極發展重化工業,中國人也要搞重化工業,不能因為我們自己沒有資源就不去發展重化工業,而且要看到我們確實在這方面有改進。近幾年,由于民營經濟的發展,由于中國技術的進步,由于中國這些年的體制改革,由于我們有一些產業,包括機械制造業的一些發展,我們一些重化工業到了21世紀初這幾年開始在國際上具有競爭力。樊綱表示,企業技術發展到這個程度,效率也發展到這個程度,確實開始具有競爭力,因此確實使得我們一些企業開始向重化工業方面發展,開始為中國創造就業機會。當然,這里面還有其他的問題。例如,最嚴重的污染問題,我們需要加強對它的整治。
樊綱表示,不太同意現在流行的一句話——“提升產業結構”。他認為,在發展高新科技的同時,我們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在今后20年、30年,甚至是30年、40年里面,為了中國幾億農民的就業,我們還不能放棄傳統產業,不能放棄勞動密集型,甚至不能放棄資源密集型,不能放棄這些能夠為中國人創造就業的行業。因此,適當的觀點應該是“擴充中國的產業結構”,把現在還不能夠做的向高端擴充,但是舊的、原來的那些產業仍然保持在中國,盡可能地不讓它流失出去,留在中國,為中國農村的就業提供機會。中國農民2007年才享受免費基礎教育,他們能去做高端產業嗎,他們進城第一步不就是做低端產業嗎,我們很多企業向高端轉移了,新進城的農民還要在低端產業繼續做幾十年實現中國的現代化,要想一想中國的幾億農民。
哈繼銘:CPI指標有偏頗通貨膨脹壓力大
中國國際金融有限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哈繼銘在“美元利率、匯率走勢對中國經濟的影響”的演講中分析到,美國的加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美國貨幣政策通常遵循的加息規則一般就是泰勒法則,但現在的泰勒法則是不是在起作用呢?泰勒法則兩個變量是產出缺口,另外,就是預期通貨膨脹與目標通貨膨脹差距。現在,美國產出缺口是負的,按理說應該減息,通貨膨脹雖然近期有一些往上走,但是依然是很低的,30年來基本上處于最低點。另外,美國最近一段時間房地產價格不斷上漲,資產價格與商品價格之間的偏離是這一次美國通貨膨脹加息一個很重要的背景。
雖然美國利率在不斷地上升,但是房地產的價格以及個人的債務負擔在不斷上升。美國長期利率不上升有很多的原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亞洲貨幣盯住美元,所以對美國償債的愿望非常旺盛。這一切,就促使美國非常愿意看到亞洲貨幣增加靈活性,貨幣升值,美國長期債利率就會逐漸往上走。現在情況是美國的雙赤字導致了美元的貶值預期不斷加大,現在基本上達到GDP的6%,在這種情況下面美元已經對歐元和日元都有很大的貶值,并且現在貶值預期依然是揮之不去的。于是大量的資本就流入亞洲特別是中國,中國的非經常賬戶贏余,非FDI的流入,占的比例占到新增外匯儲備的一半。在過去,人民幣有貶值預期,1998年流出的量是非常大的,為654億美元,流出的量占當年整個外匯儲備總量45%。今年中國經濟將加速全球化,經濟規模更加大,外匯有效管制比過去更加松,一旦錢想流走的話可能是勢不可擋的。外匯的流入使中國房地產價格飆升,特別是上海、杭州等有一些城市價格不斷上漲。
哈繼銘還談到對2005年宏觀經濟態勢的判斷:GDP增長8.5%~9%左右,CPI可以控制到3%~4%,但不是自然增長3~4%,而是可以控制到3%~4%。他解釋說,我們國家CPI指標對真實通貨膨脹的反映比較弱,如果所有的宏觀經濟政策都以CPI的指標來作為依據的話,可能是有失偏頗的。第一,在很多國家,消費活動在國民經濟當中所占的比重是相當大的,比如說美國,其他一些國家消費可能占GDP的70%、80%;但是中國是占50%,甚至稍微多一點,有很大一部分消費活動不是以投資活動體現的,從這個意義上CPI是比較狹義的經濟衡量指標。另外,就是我們對一些關鍵產品的價格管制,比如說油電煤運等等這些也沒有反映到CPI里面。第二是貧困問題,農村的貧困使得農村對教育和醫療需求不能在CPI指數里面反映出來。第三就是房地產價格,央行2004年四季度中國政府報告當中說到租金上漲1.4%,但房地產價格上漲9.7%。但是,西方一些國家CPI指數也沒有包括房地產價格,但是西方國家租房和買房人之間的比例是比較穩定的,中國房地產還是比較新鮮的事情,所以租房和買房人之間的比例權重不斷變化,買房人越來越多,所以這個就應該反映在里面。如果將房地產放在里面,CPI的增長指數比我們官方的數字還要高2~3個百分點。
哈繼銘通過分析今年1~2月份的經濟情況后判斷,今年經濟反彈壓力非常大。根據統計局的數字,2005年前1月、2月CPI同比增長2.9%,如果剔除翹尾因素累計增長是2.4%,2.4%是近5年來累計增長最大的;工業增加值1月、2月份同比增長16.9%,這相當于自去年5月份漲幅最大的一個單月的同比增長;固定資產投資24.5%,已經高于去年12月份,而且是在去年很高的基礎上產生的。關于CPI上漲的壓力,哈繼銘認為,一是前期行政上限制轉嫁的價格現在不斷開始上漲,第二就是工資上漲的壓力,另外就是人民幣隨美元而貶值造成的對通貨膨脹的壓力也在不斷地顯現。所以就這些方面來看,可能今年通貨膨脹的壓力還是比較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