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毒影

馬克思·亞歷山大

教會的毒咖啡

事情發生在２００３年４月２７日，星期日，美國北緬因州新瑞典鎮周圍的馬鈴薯田還遍布薄雪。信義會牧師住宅的老舊壁爐已經不管用了，教會理事做完禮拜后開了個會，討論由誰來安裝新暖氣機。

理事之一迪克·盧高斯６４歲，退休鐵工，當時他端了杯咖啡過去開會，剛坐下提了個問題，還沒來得及聽對方回答，就感覺一陣惡心，忍不住跑去廁所。嘔吐稍緩，他蹣跚著走出來找他的太太法蘭，匆匆趕回家，途中又嘔吐兩次。回到家，盧高斯又吐又嚴重腹瀉。法蘭走進臥室更衣，突然也覺得惡心起來，開始吐個不停。

下午三四點左右，盧高斯家的電話響起來，是教友艾瑞克的妻子打來的，她說剛帶丈夫去看醫生，癥狀也是劇烈嘔吐。不久又有一通電話，安德森那天同樣去過教會，也病了。５點，巴伯打電話來，但盧高斯夫婦都已衰弱到無法講話。有人通知他們的親戚，趕緊把他們送往急診室。

全部進入急診室

新瑞典鎮人口不過６００多，根本沒有醫院。所幸１０公里外的卡利布鎮有一間急診室——凱利醫學中心。那里只有３７個床位，護士也不多，主要是處理車禍和心臟麻痹之類的患者，而非突然爆發的重癥。

當天晚上，醫學中心一下子涌進１２個喘氣干嘔的教友。中心感染控制主任卡姍初步猜測：“應該是哪位老太太做的馬鈴薯沙拉有問題，老太太這下子要難過了。”卡姍打電話通知州衛生局，說新瑞典鎮可能發生食物中毒，然后直奔病房尋找答案。

沒多久，卡姍便改變了原先的推測，這些患者在教會廚房吃的東西種類非常多，有三明治、海綿蛋糕、加糖霜的香蕉面包等等，多半是前一天糕餅拍賣剩下的。惟一共同的是喝過咖啡：每個患者都喝了一杯，都記得味道怪怪的，“有點苦”、“有金屬味道”，反正就是“不好喝”，喝完一小時之內都出事了。

病情最嚴重的是教會主招待員莫里，今年７８歲的莫里在地方上人緣不錯，不久前于剛動過心臟繞道手術，目前還在復原中。莫里、法蘭和另外兩人當晚便住進了凱利醫學中心。艾瑞克和另外４人在幾個小時后情況好轉，醫院認為并無傳染之虞，一方面床位也不足，便讓他們出院回家。盧高斯等二人比較嚴重，但還算穩定，被轉送到附近的東緬因醫院。

居然是砒霜

９００公里外，波特蘭市的新英格蘭北部毒物中心也忙了起來。醫學主任安東尼·托瑪索尼看過了新瑞典鎮所有病患的病歷，在周一凌晨兩點多，打電話給凱利醫學中心當日值班的醫生丹尼·海瑞根：“我懷疑是重金屬。”但他認為最大的可能是砒霜。

兩人通完電話不久，莫里便去世了。莫里的死，引起州政府醫事檢驗官和全國新聞界注意，大家都認為必須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檢測砒霜要用專門設備，周一大清早，州警局巡邏車便帶著病患的檢體及咖啡壺離開凱利醫學中心，開向州衛生與環境檢驗室。檢驗結果當晚８點出來：所有檢體及咖啡里都含有極高量的砒霜。與猜測符合，托瑪索尼大吃一驚，趕緊通知州警局。

希望是“無心之過”

北緬因州發生砒霜中毒的幾率能有多高？幾率其實很高。農民以前常用砒霜做馬鈴薯莖葉的清除劑。收成前一周，農夫把無機砒霜稀釋灑在馬鈴薯田上，清除地面濃密的莖葉部分，好讓馬鈴薯皮堅硬些。今天的農夫改用毒性較輕的除草劑，但種植馬鈴薯的鄉間，還是常看到谷倉里有一罐罐的砒霜粉。

緬因州警局刑偵組副組長是丹尼斯·艾波頓，他暫時沒把本案當嚴重罪行偵辦，只希望能證明是無心之過。４月２９日，艾波頓將教會封鎖，派一隊警員到現場勘查。然而搜索結果讓人很不安，他們從地下室到閣樓徹底搜查了好幾天，找不到能造成“無心之過”的任何線索，比方說柜子里有一罐砒霜容易被誤認為是糖粉等。很顯然，這不是意外中毒。

法蘭得知自己是砒霜中毒之后，覺得是環境因素，她告訴醫生：這里常下雨下雪，也許是水質問題。只有托瑪索尼知道不是這么一回事，依中毒者的癥狀判斷，至少得將“一兩把”純砒霜粉直接倒入咖啡壺里。

緬因州的小鎮向來比較封閉，教友之間的關系又比鎮民更緊密，小山上的教堂是最早期移民１８８０年建成的，可以俯瞰全鎮。教堂極美，尖塔聳立農田與森林之上，是緬因州的最古老教堂。這么小的教會（出事那天僅４６人去做禮拜）竟然有人下毒，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

還好有藥可治

凱利醫學中心的醫生卻沒有時間猜測犯罪動機。現在既已診斷是砒霜，前一晚出院的人都必須召回來做進一步治療。其后陸續又有新增病患：有些只喝了—點點咖啡，先前未出現癥狀，另外有些人原先以為是患了感冒。

砒霜會快速游走身體各器官，減緩氧氣轉換為能量的速度。沒有了能量，心臟的活動會受阻，肺部積水，腎臟機能減弱，神經組織受損，腦部神經短路。砒霜的影響幾乎遍及全身，因此每個人癥狀不同，從心臟麻痹到看見紫色的雪都有可能。

砒霜最有效的解藥是英國抗路易斯毒劑的藥物，它會附在砒霜分子上，把砒霜從血液引到尿液。但此藥用起來很麻煩：要與花生油混合，將黏稠的藥油直接注入肌肉組織，過程非常痛苦，而且很昂貴，每一劑要數百美元。砒霜中毒很罕見，因此醫院藥局通常存貨不多，但２００１年９·１１事件之后，托瑪索尼曾說服州衛生局為大醫院購置英國抗路易斯毒劑，事后想來幾乎是奇跡。

模模糊糊的兇手

正當受害人在醫院忍受痛苦的治療與無休無止的檢驗，又傳來壞消息：教會信徒龐迪森朝自己胸部開槍。丹尼爾·龐迪森５３歲，未婚，以種植馬鈴薯為業，另外還擔任護士助理與中學滑雪教練。根據警方的說法，他倒在自己的農舍，尸體是他弟弟卡爾發現的，遺書承認此次砒霜中毒是他干的。

受害人聞訊都很震驚。龐迪森當過教會理事，不多話，但很活躍，一向熱心助人，平時跟大家相處得很好。整件事根本沒有道理，無法理解。

究竟是為什么？

每一個人都想不通，警方并未公布龐迪森的遺書內容。律師哈定負責處理龐迪森的財產，他向報紙透露說，龐迪森在遺書中說有５個會友弄得他滿腹委屈，他會叫那些人“腹痛如絞”。另有一種說法是：龐迪森的家族送給教會一張圣餐臺，教會卻閑置不用，龐迪森因此懷恨在心。但怎么會用砒霜下毒？全鎮居民還是苦思不得其解。

隨后，警方又投下一枚震撼彈：龐迪森并非一人犯案。但他們并未對此做進一步說明，教友們都不了解警方如何得到這樣的結論。

幾個月后，警方陸續說有一兩個疑犯，卻遲遲未見行動，鎮上的氣氛變得很沉重。

后遺癥不止在身上

至于受害人的后遺癥，醫生也沒有把握，較令人擔憂的一個可能性是患癌機率提高。法蘭出現痛苦的帶狀皰疹，持續好幾星期。此外，很多受害者每天都感到極度疲勞。萊斯特是最后一個出院的，住了將近５周，治療過程中維生管子傷害了喉嚨，住院期間做了氣管切開的手術，出院后臉部與四肢末端還覺得麻木。

全鎮的人也都陷入麻木。露意絲說：“我們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毫無戒心了。”

身心的治療都須假以時日。中毒事件過了４個月，在一個晴朗周日，受害者再度與鄰人重返教堂禱告。那天的代禱事項最后一行簡短地寫道：“為砒霜受害人禱告。”從教會的長椅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廚房臺子上有一把新咖啡壺。

新咖啡壺令人不安，會讓人想起那樁悲劇，但更讓人感到不安的是，不知道坐在身邊的人，是不是龐迪森的共犯。這當然弄得做禮拜的氣氛怪怪的，即使是胸襟最寬大的人，也不免會環顧四周，心里嘀咕著：兇手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