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瑜的詩（四首）

林婉瑜

霧中

落下以后

我才發現自己

是一片黃色的葉面

樹木垂萎以后

我才發現

自己是秋天

走錯了樓層

仍然能夠

使用同一把鑰匙開門

開錯了房門

仍然熟練地

親吻床上的陌生人

朝向南走

冰河緩緩地化解

成水，沸騰

朝向西走

日頭不再

下落

那一日

我們的內部

全起了大霧

詩人從襯衫口袋取出

最深沉的暗喻

試圖擦去水汽

回家四則

一

遠遠地

狗吠聲把黑夜的寧靜

咬破一個大洞

靜聽，還有埋伏在暗底的蛙鳴

因為不熟悉這一切

我醒得許久

長大，是兩個家之間的輾轉流浪

沒有暴躁引擎聲輾過的夜夢

萬家燈火在里面點亮

二

夜極深

母親不在

她在白色磁磚異常明凈的小房間里

吸吮著消毒水氣味睡著

疲倦的護士有時進來

為她翻身

不耐的臂與掌拉痛了傷口也說不定

我沒有睡

護佑家中的觀音，神桌上

燭火煦煦燃燒

檀木像兒時一樣

散發著暖香

三

母親的病延宕著

遲遲地

我們已忘了

毫無掛記的笑容是怎么樣

公車上，回家的路

我們把發皺的臉燙平

回到公寓

寂靜的飯桌

聽電視綜藝主持人的花腔

間中穿插華麗樂聲

點滴架以高音顯示地板的纖塵無染

母親端來白菜、竹筍燉排骨

滋味并沒有改變

碗筷碰觸的聲音

敲擊我們的隱忍

四

我將離開

搭乘日出的那班列車

列車路經：小學的校園，鳳凰花樹

祖父的墓地，礦場……

我已看不見月臺上的母親

惺忪的前燈撥開晨霧

沒有汽笛伴隨深長的

告別的眼睛

緩緩駛離猶在睡中的盆地

做愛

Ⅰ

如果只因為欲望

請親吻右邊乳房

；

如果有著愛

請吻左邊乳房

那里

比較靠近心臟

Ⅱ

自然在我體腔種植的

三熱點

因為摩擦

炸開

Ⅲ

那時刻

我是你的主

握著那個把柄

就能驅動你

往顫栗的美地

之后，肉身冷卻

荒蕪空乏無力

龐大地出現

我為你不修飾的獸性

悲憫

依恃人的智

與冷

我再次變成

對你吐沫的人

醒時需要愛你

想模仿紅色與藍色

但都失敗了的紫色

非常之哀怨地躺在那兒

喬裝神秘

索取同情。我擁有一件

紫色大衣

穿上時會預感暴雨的降臨

霧濃時我穿它。步行

當路人開始小跑

我的胸間，保守暖意

戰爭時我們就彼此掩護

平靜時我們飲酒。與貪歡

我感到暈眩卻沒有說出

我感到漂浮卻沒有說出

第一次遇見以前

我完成了那些

與愛無關的瑣事

不愿留著短發

這樣太像你

你靠得太近。這樣

太幸福了

簡易的道理

天冷時需要穿它。與擁抱

醒時需要愛你

（選自臺灣《２００１年詩選》、《２００２年詩選》、《聯合文學》１９９９年第９期、２００２年第７期）

·責編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