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記”１２年逃亡路

肖鳳珍　揚健鴻

人間蒸發12年的逃犯，挨過積年累月茍且偷生的歲月，最終在失去愛情這一他對自由生活的最后眷顧時，做出明智的選擇——大膽走進檢察院自首。

隨著他語無倫次的講述，一樁沉寂多年的貪污案浮出水面。這是近日發生在昆明市，引起很多人關注的關齊云投案自首案。

“我挪用了公款，已經藏了12年”

2005年9月6日上午，云南省檢察院大門口一位60多歲的男人心事重重地徘徊了良久，終于走到門衛面前，神色慌張地說：“讓我進去，我要到反貪局投案自首。”

見這位老者衣服破舊，面容憔悴，腳上的皮鞋又灰又破，手里還提著一個破爛的包，法警憑經驗判斷，這人很可能是怕進不了檢察院的大門，謊稱自己是來投案的。于是，法警客氣地告訴他，可以到大門左邊的接待室反映問題。

聽這話，這位倔強的老人竟打開手里的包遞給法警：“你看，我把生活用品都帶來了。我真的是來投案的，我挪用了單位的公款，已經藏了12年了。今天，我一定要去反貪局。”

法警將信將疑，立即將此事報告給反貪局。

一會兒，這位老人已經神情恍惚地坐在兩名檢察官對面，大口喝下兩口茶水后，呆呆地盯住二人，片刻，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叫關齊云，原來是香港文匯報駐廣州辦事處主任。1993年挪用了單位120萬元公款，在昆明藏了12年。今天我來投案自首。”

不等檢察官插話，他又緊接著說：“我失去了親情，失去了愛情。我相好了十多年的情人，上個月15號剛和別人結婚，我感到日子沒法過下去了。這也是促使我下決心自首，自己贖罪的原因。”

“其實，我曾經感到已經走投無路了，本來打算與情人同歸于盡。但考慮再三，還是應該投案自首。”

這樣一個失魂落魄、邋遢不堪的人，竟然是一個“文化人”，而且還曾經是一家著名報社的辦事處主任？聽了這番講述，兩名檢察官仍是將信將疑。于是，立刻打電話給廣東省檢察院進行核實。

得到的答復果然與自首者說的吻合：12年前香港文匯報駐廣州辦事處的主任確實叫關齊云，這個人在1993年失蹤！而且他與一樁要案緊密相關。

畏罪潛逃，制造自殺假象

1993年初的一天，他弟弟對時任香港文匯報駐廣州辦事處主任的關齊云說：“現在炒股很賺錢，可是我手頭資金不夠。辦事處做廣告、搞發行不是賺了些錢嗎，不如先借出來炒股。”

弟弟還保證，如果賺了錢，每月付給辦事處2%的利息；如果賠了本，也會按銀行利息歸還本金。這種穩賺不賠的“好事”讓關齊云動了心。于是，他和弟弟簽訂了合同，讓辦事處會計分別在2月和5月各匯去60萬元到弟弟的賬戶上。關齊云也知道這種行為“見不得光”，特意囑咐會計，不要告訴文匯報總部。

同年6月，關齊云接到了文匯報總部任他為文匯報駐內蒙和東北三省辦事處主任的決定，并要求他立即啟程。這個任命讓關齊云心急如焚，股市的低迷讓關齊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借給弟弟120萬元不但沒有為辦事處帶來一分錢好處，反而連本金也被牢牢套在股市中。他想，如果新的廣州辦事處主任審查賬目，這120萬元的巨額虧空將暴露出來。那么，自己不僅名節不保，還必將蹲獄受罰。想到這些，關齊云不禁心煩意亂，他絕不能想像自己從一名受人敬重的文人淪為一個“階下囚”，更不能想像失去自由的生活。

為此，他不停地催促弟弟歸還借款，但弟弟東拼西湊才還上了30多萬元。此時，在總部的催促下，關齊云不得已北上。籌備辦事處期間，他仍時刻擔心著自己挪用巨額公款的秘密敗露。在向所有親朋好友借款無門后，心急如焚的關齊云徹底絕望了，于是，作出了一個讓他現在仍然追悔莫及的決定——逃亡。

主意已定，關齊云開始精心籌劃：先是陸續將內蒙和東三省辦事處的10多萬元廣告費取出，11月底乘火車回到了廣州，在買好去貴陽的火車票后，偷偷地溜到深圳，在海邊制造出了“自殺”假象現場。

之后，他巧妙地轉乘火車來到了昆明市，利用弟弟為他準備的兩張假身份證開始了隱姓埋名的逃亡生活。

不久，有人在深圳小梅沙海濱浴場的沙灘上看見了關齊云的身份證還有衣服、鞋子，他的妻子還收到了他的一封“遺書”，上寫著：“當你們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死亡。”原香港文匯報駐廣州辦事處主任關齊云從此銷聲匿跡。

“驚弓之鳥”的愛情夢破滅

剛逃亡到昆明的頭兩年，關齊云利用假身份證四處東躲西藏。兩年后，他干脆在遠離鬧市的云南農業大學附近租房長期“定居”。

也許是虛榮心使然，在隱姓埋名逃亡的日子里，關齊云也沒有忘記自己的“高級知識分子”身份。總免不了向別人炫耀自己曾經在北京大學讀本科，畢業于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而為自己封的“職業”也離不了老本行，說自己是個作家。只不過關齊云的名字已經改成了假身份證上的“周玉林”。

一次，關齊云到云南農業大學聯系租房，在校園路邊上認識了兩名女大學生。他和二人搭訕說：“我是來昆明寫作的作家，為了體驗生活，屈尊開了個小賣部。”憑借他的巧舌如簧，兩名女大學生不禁為之傾倒，先后委身于他，成為他的情人。

時光如梭，轉眼已經到了1999年底，關齊云出逃已經6個年頭，出逃時帶的錢也已所剩無幾，為了長期躲下去，他決定開一個小商店維持生計，因為擔心被人認出，他選擇開店的地點都比較偏遠。即便如此，他仍是時刻擔心被抓獲，總不愿拋頭露面，就連進貨之類的事他也交給小工去做。他說：“雖然出逃已經很多年，但每次只要一看見警察就心慌意亂。”一次，小賣部被竊賊撬開了門，里面的商品、錢財幾乎被洗劫一空。雖然萬分心痛，但害怕被警察認出他的逃犯身份，連案都不敢報。

對于關齊云來說，驚弓之鳥式的生活中最讓他快慰的就是在校園里邂逅的這兩個女大學生。與她們的交往，使他忘卻了逃犯的苦惱，也使他體會到人情的可貴。尤其是其中一人竟與他保持了十多年的情人關系。為了支持他的“寫作事業”，這名比他整整小32歲的女子甚至用自己微薄的收入維持著他們的生活，還悉心幫他打理這個小小的鋪面。

隨著相處日漸深入，關齊云露出的破綻越來越多，這名女子對他的懷疑也與日俱增。最終在今年初的一天，關齊云的美麗謊言暴露無遺。

“你的來歷肯定有問題。我不想再這樣不明不白過下去啦！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今天必須對我說實話。”

面對情人的逼問，心中有鬼的關齊云無奈如實招出。

原指望情人能理解自己的關齊云面對的事實卻是——情人毅然離開，并于今年8月15日結婚。此時的關齊云內心十分痛苦，恨不得與她同歸于盡，了此殘生。但他忽然意識到，畢竟她不計名利同自己生活了這么多年，給他逃亡的日子帶來了很多快樂，而她的絕情都是因為自己的欺騙行為造成的。這時，他才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對愛過自己的人，其實內心早已滿懷愧疚！

自從情人離他而去后，情緒極度低落的關齊云才突然間覺得自己已是孤家寡人。他想到過自首，然而，卻又害怕難熬的牢獄生活，生活就在猶豫中徘徊掙扎。

12年后重新站在“陽光下”

如果沒有9月5日晚上發生的事，關齊云也許仍在彷徨。2005年9月5日晚，當地派出所對轄區內的流動人口進行例行檢查。當警察敲響關齊云的房門時，他竟然不敢開門，而是急匆匆地從屋后的矮墻翻出逃走。

這一夜對關齊云來說顯得那么漫長。回想自己在12年前也算是躊躇滿志，沒想到一念之差，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他反復追問自己：經過十多年的逃亡生活，已經62歲了，年老體衰、心如死灰。沒有了親情，沒有了友情，這樣的生活還有什么意義！現在，自己要這個“自由”二字還有什么意思？

經過一夜的考慮后，關齊云終于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立即自首。

第二天一早，關齊云收拾了簡單的生活用品，終于決定從暗無天日、不敢見人的陰暗中走出來，站在陽光下，接受法律公正的裁決。

當檢察官們對他詢問完案情后，特意為他安排了一頓晚餐。狼吞虎咽地吃完，關齊云感慨地說：這是他這幾年來吃得最香的一頓飯。

在對檢察官談到自己的家庭時，關齊云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臉上立刻顯露出對家庭無限的眷戀。他說其實自己一直在牽掛著家人，特別是兩個孩子。但他不愿意讓家人知道自己是一個逃犯。

9月8日，關齊云被廣州市檢察院押解回了廣州。臨行前的一個小插曲讓他對云南省檢察院的檢察官充滿感激：在購買飛機票準備將他押解回廣州的時候，由于他一直使用假身份證，無法購買機票。獲知此情況的云南檢察官立刻和民航方面聯系，說明了情況的特殊性，請求民航方面特事特辦，讓關齊云順利地坐上了飛機。這也是關齊云12年來第一次乘飛機。臨走時，關齊云連連感謝檢察官們說：“檢察官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情。早知如此，我早該來投案自首的，也不至于讓自己背負了這么久的罪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