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治立
吐谷渾是中國古代西北很有影響的鮮卑族政權,兩晉南北朝到隋唐時期,吐谷渾政權控制著青海大部及甘肅、新疆等省區的部分土地,曾經消滅了赫連氏建立的夏政權,對北魏、隋朝和唐朝統治構成一定的威脅。唐貞觀九年,大將李靖等率數路大軍西擊吐谷渾,其國勢逆衰。龍朔三年(663年),吐蕃發兵襲擊并滅掉了立國三百多年的吐谷渾政權,吐谷渾王諾曷缽被迫率領部族數千帳投奔唐王朝,被安置在靈州(今寧夏吳忠縣),唐朝在這里設安樂州(先在靈州,后遷移到環州,今甘肅環縣)。后吐蕃陷安樂州,其部眾又東徙,散在朔方、河東之境。
關于吐谷渾王族后裔的去向問題,一般都認為是今天生活在青海的土族,這是沒有問題的,因為吐谷渾滅國后,一部分人遷移到祁連山附近生活,遷居安樂州的部分人也“詣涼、甘、肅、瓜、沙等州降”(《新唐書》卷二二一)。但是隨同慕容氏數代可汗定居安樂州的“退渾”(《舊唐書》卷一九八曰:“今俗多謂之退渾,蓋語急而然。”)們的子孫后代都到哪里去了呢?在吐谷渾東遷后居住了很長時間的寧夏靈武和甘肅慶陽一帶還有沒有留下吐谷渾的后裔呢?歷代史書沒有明確記載,學術界對此也沒有多加關注,這樣,吐谷渾的后裔似乎只剩下生活在青海省的土族了。
原慶陽市檔案館館長慕思恭先生主編的《鎮原慕氏族譜》以大量資料告訴我們一個事實:鎮原慕氏就是吐谷渾慕容王族的后裔,他們雖然早已漢化,與當地漢人無異,但這并不能改變他們的祖先是吐谷渾慕容氏的事實。古人云“禮失而求諸野”,其實“史失而求諸野”對于歷史研究何嘗不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翻閱《鎮原慕氏族譜》,我認為,這不是一般意義的宗族家譜,而是一部包含著重要的民族融合史信息,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和學術意義的著作。
首先,從內容看,《鎮原慕氏族譜》記述了吐谷渾立國三百五十多年的盛衰榮辱,吐谷渾慕容家族敗落后,五代宋夏金時期慕容氏族及環州慕氏的重要活動和歷史影響,及明朝嘉靖年間環縣貢生慕永忠落居鎮原后五百年間鎮原慕氏的發展源流。
族譜中關于吐谷渾的歷史,與正史記載基本吻合,但也有與新舊《唐書》不太一致的地方。如《新唐書》卷二二一記載:“及諾曷缽至京師,帝又以宗室女金城縣主妻其長子蘇度摸末,拜左領軍衛大將軍。久之,摸末死,主與次子右武衛大將軍梁漢王闥盧摸末來請婚,帝以宗室女金明縣主妻之。”而《鎮原慕氏族譜》根據《大周故青王墓志銘》認為:諾曷缽十七年四月,唐高宗以會稽郡王李道恩三女封金城公主許婚,至二十九年,慕容忠十七歲時與金城公主完婚。孰是孰非,有待于進一步考證。
關于五代兩宋時期環州慕氏的重要活動和歷史影響,《鎮原慕氏族譜》從各類史書中搜集了許多關于慕容姓氏人物的活動,指出這一時期慕容氏多以武功顯赫,如慕容延釗曾為趙匡胤立下汗馬功勞。北宋慶歷年間,環慶路吐谷渾人有兩萬余戶,其中慕容氏族主要集中在環州,時為環州大姓,他們已簡姓慕氏,是當地蕃族的首領。范仲淹在《種院使世衡神道碑》中說:慶歷二年,“余按巡環州,患屬羌之多,而素不為用,與夏戎潛連,助為邊患。乃召蕃官慕恩與諸族酋長八百犒于麾下,與之衣物、繒彩以悅其意”,可見當時慕容氏在諸蕃人中的突出地位。兩宋時期環州慕氏家族的代表人物如慕恩、慕洧等的歸屬問題,在宋夏、金夏的對峙中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幾方面都在極力拉攏他們,實際上也是在拉攏慕氏家族。以往我們所見到史書中講到環慶路的蕃族,如熟蕃、生蕃,往往認為就是東山黨項人或者唐朝時期留下來的吐蕃人的后人,卻忽略了吐谷渾人的活動。《鎮原慕氏族譜》 的家族歷史追述給了我們一個重要的啟示:宋朝時期環慶路的吐谷渾人,數量和影響絕不亞于黨項和吐蕃人,我們在研究這段歷史時,必須關注以慕氏為代表的吐谷渾部族的活動。
關于鎮原慕氏的發展源流,族譜從明嘉靖年間環縣貢生慕永忠出任鎮原縣教諭,落居鎮原講起,詳細記載了500年來鎮原慕氏25世的滄桑歷程。其第三卷《氏族逸事》,從正史、家乘、碑銘及家族傳聞中總結出有關慕(容)氏宗族的37個歷史故事。我認為其中最有歷史價值的就是真實地記載了清同治年間陜西馬正和等人的回民軍隊在鎮原與慕氏家族的流血沖突的片段,在這次沖突中,慕壽祺的爺爺、叔父等76位慕氏族人死難。
民國年間慕氏家族的著名人物為慕壽祺(1874~1947年),字少堂,鎮原平泉古城山人,慕永忠的十八世裔孫,曾先后擔任甘肅省臨時議會議長、甘肅省長公署秘書長等職。1935年轉入學界,任甘肅學院文史系教授,潛心教書和做學問,兼通文學、史地,著有《甘寧青史略》、《經學概論》等三十余部書,《甘寧青史略》等至今仍是人們研究西北歷史時不可遺漏的文獻。
其次,該書既有姓氏文化價值,又有民族史研究的價值。
姓氏關系著我們的歷史與血脈,祖先歷經的苦難和輝煌通過這血脈流傳到現代,從姓氏到家庭,從家庭到家族,從家族到家族文化。在家族文化里,我們既可以閱讀到古往今來的政治、經濟、教育、道德,也可以了解到祖先的生存狀態、處世為人、價值觀念等。唐朝歷史學家劉知幾在《史通·書志》中提出:“凡為國史者,宜各撰氏族志,列于百管之下”,將氏族志提高到史的地位。可以說,姓氏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一個縮影。
隴東在歷史上處于農牧文化的交替地帶,歷史上許多少數民族,如義渠戎族、匈奴族、羌族、鮮卑族、黨項族、吐蕃等都先后在這里活動過,后來都實現了民族融合。從一定意義上講,隴東是民族融合的熔爐。但是融合后各民族后裔的去向卻一直不甚明白。有些家族即便略知自己的族源,也以曾是某個早已消失的民族的后裔為恥,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家族源流。這就給我們研究隴東民族的去留問題增添了困難,似乎隴東歷史上的少數民族,要么遷移到別處了,要么就是蒸發掉了。《鎮原慕氏族譜》公開承認自己是吐谷渾的后裔,其勇氣可嘉。既然鎮原慕氏來源于環縣,而如今環縣木缽鄉等地也生活著大量的慕姓民眾,這些慕姓是否也可以認定是吐谷渾的后裔呢?《鎮原慕氏族譜》也給我們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啟示,認為木缽即慕缽,是慕容缽曷諾的縮寫形式。以人名命國名、地名,在吐谷渾歷史有先例,如“吐谷渾”就是該部族最早的領袖的名字。所以說,《鎮原慕氏族譜》為我們進一步研究隴東歷史,揭開許多歷史難解之謎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該書對當代學術界的吐谷渾研究提出了疑義。如一些民族學專家將吐谷渾列為一個古代民族,近年出版的《甘肅大詞典》也將吐谷渾專列為一個民族來看待。慕思恭先生認為不妥:“其實‘吐谷渾只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存在時間較長的西北氏族王國,就族系而言,它仍然屬于慕容鮮卑的一支。”
總之,《鎮原慕氏族譜》為我們研究吐谷渾慕容氏族源流提供了寶貴的資料,開闊了我們的研究視野和思路。雖然有些提法還有待進一步考證,但問題的提出與問題的最終解決具有同樣的價值,這些新觀點對于推進西北地區民族演變與融合歷史的研究,一定能產生積極的作用。
(作者單位:隴東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