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昊
《圣經·出埃及記》寫道,當摩西在西奈山上領受十誡的時候,百姓因其久未下山,故建造了一個金牛犢作為偶像進行崇拜,這恰恰犯了上帝耶和華的大忌。于是,摩西下山后就把耶和華授的法版和鑄造的金牛統統摔碎,對不敬神的人統統斬殺,成就了圣經開篇以來最血腥的場面。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在想,既然摩西的使命就是順著耶和華的指引,帶領著亞伯拉罕的后裔走出埃及,擺脫埃及新王的壓迫,回到那曾經的樂園迦南;既然這是莫大的功業也是對百姓莫大的恩德,為什么還會出現民眾致信金牛這種敗壞的場景呢?
法學家賀衛方先生在《法官的法袍代表了什么》一文里曾經用《封神演義》中申公豹的形象來形容法學家總是向后看。但筆者欲在這里借用申公豹的概念,解決上面的問題。需要指出的是,上面的問題不僅僅是神話問題,也可類似和比照我們當前的某種法學問題,即面對傳統和西方,當前法學面臨著方法論困境。我們與其說申公豹的形象代表了判例的制度,毋寧從文化認知的角度來講:我們的民眾對于理性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態度?或者說我們所吶喊的東西到底對民眾有著什么樣的影響?可以毫不遲疑地說,我們的民眾或者說整個人類都是申公豹式的認知態度。
許多人都是“往后看”的申公豹。他們愛念及過去,即使過去的那段日子如夢魘一般,即使是傷情的,也自愿去陷入痛苦的回憶。“人生而自由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既然對于未來,我們往往無能為力,而對于現實,我們也是難以把握,那么也許我們能夠做的就只有回憶?!叭绻薄ⅰ澳敲础?、“假如”、“就會”,一個一個假設在腦海中反反復復地求證,當找出了最佳答案的時候,忽然發現那只是對回憶的過濾,現實仍然是現實。沒有金壁輝煌的圣殿,只有臭水河邊的斷壁殘垣。于是,徒生感喟之情。盡管如此,在回憶中遐想的感覺實在是美妙,所以,人常常都是向后看的,就像申公豹或者張果老。
改革開放以來,民主、法治、權利、理性這些辭藻,已經成為了知識界的主流詞匯。盡管也有人批評我們的法學,特別是法理學,像小腳老太太一樣,總是顫顫巍巍地先邁出一步,然后舉目四顧,無虞則進,有險則退,似乎20多年來讓人看不到什么可喜的變化,但不管可喜與否,變化總是有的。
這個時候,另一種進路出現了。地方性知識、法律文化、本土資源等等這些與文化相關聯的概念作為一個新的視野被引入了我們的范疇。這作為一種新的方法論是必要的,不過我們仍要警惕。
不管是地方性知識也好,本土資源也好,法律文化也好,這些都是建立在文化的基礎上,而如前所述,文化是經常向后看的。如果把文化論發揮到極至,是否就意味著任何來源于此視域之外的概念終會在文化強大的斥力面前變形,最終粉身碎骨而消逝呢?法學家林來梵先生說得好:“就法律繼受來說,……不管繼受外國法的主觀意愿多么強烈,任何國家,法律的民族性都不可能被完全抹殺,而前者(指“本土化”,筆者注)很容易被利用掩藏某種理論上的陷阱,甚至被作為拒絕與國際憲法學進行對話、交流的一種借口?!边@樣,任何改良,都好像西西弗斯一樣,不辭辛苦地將巨石推上山去,而結果也必終將墜落,如此反復,如何才能解脫?
所以,我們不要動輒就說我們的文化決定了什么。文化是可以與理性相互動的,是可以對其不足之處盡心、審慎、不斷改進的。理性漸進地改造人心,而人心又迫使存在符合理性。存在、理性、人心就像一個消除了能量損耗的系統,一旦啟動,則互為動力,永不停歇。
但的確,我們不得不承認,文化論是一個溫和的學說,而理性化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與很長的時間。只有打破金牛才能向前看。圍繞著金牛跳舞的民眾在跳舞那一刻是快樂的,他們不斷地質問摩西為什么要他們遭受如此的顛沛流離,在埃及即使痛苦,但尚有定所???而摩西要做的是帶領他們勇敢地向前邁進,即使忍受一時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