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記

疫后資陽
回訪半山村
8月4日,記者再次回訪寶臺鄉,在去寶臺鄉半山村的路上,每一個重要路口都設有“動物檢疫點”的牌子,人員或多或少,時有時無。在進半山村村道的右側,一幢在當地看來十分豪華的二層樓房的圍墻上貼著:“告村民疫情通知”。這幢樓房被村民告知這是該村一領導的家。
吳定海的家也在村道的右側,幾間年深已久矮小的小青瓦房被大片竹子給遮蔽,狹小的院壩里堆了一地剛收回來的玉米棒,正熱切地期待著陽光。在陰暗的堂屋正中,掛著吳定海的父親以及在這次疫情中死去的吳定海遺像。吳家中陳設簡陋,除了放在堂屋右角的一臺17英寸電視機外,看不出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唯一值錢的就是豬,但是,發生了這事后,豬也沒有養了。”吳定海老實巴交的妻子彭孝清有氣無力地告訴記者。
同時,對于我們的到來,彭孝清顯得手足無措。當記者問吳定海是她什么人時,她竟答:“吳定海是他的妻子。”在記者有意再三的追問下,她改正了過來……從彭孝清紅腫的眼睛和凌亂的頭發上染著的灰塵看得出,雖然丈夫去世快兩個月了,家中的悲傷在漸漸地散走,但是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失去丈夫就是失去一座巍峨的大山,精神上和物質上的壓力,全部都將壓在一個普通農婦的身上。
彭孝清告訴記者,丈夫的后事是女婿操辦的,現在家中兩個兒子均未成家,都在外面打工,家境不是很好。當記者問吳定海去世后當地政府有什么幫助沒有,她笑著告訴我們她也不知道……
就在記者采訪的過程中,一個腆著大肚子的村干部和一個鎮駐村女干部趕了過來,在查看了記者相關證件后接話說,“吳定海死后,政府給了他家1000多元補貼,另外當地一企業也給了1000元的慰問金。”
當記者問這個村的經濟情況時,“大肚子”以“你們不到區委宣傳部報到就是對我不尊重”為由拒絕告知情況。我們注意到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吳定海家已經聚集了8名村、鎮干部。
據了解,在這次疫情中,半山村是重災村,村上1000多頭豬中死了16頭,都進行了深埋。目前情況趨于穩定狀態。
8月6日早晨9時許,在資陽市西部綜合市場門口,記者粗略統計了一下9個人中有3人買了豬肉,其余均以蔬菜為主。在豬肉市場我們與一位周姓師傅聊了起來,他告訴我們,“現在市場的豬肉好得很,都經過嚴格檢驗后才進入市場的,每天巡邏的工商人員有好幾個,這個時候,誰也不敢把有問題的豬肉弄來賣,更別說病豬肉了。”
周師傅說,以前,一天賣兩頭多一點的豬肉,現在就一頭多一點吧,還說過兩天就不能賣了,因為所有的豬在注射疫苗,要過20多天后才能上市。
蔣樂發兒子要上學
在去簡陽市東溪鎮新陽村六組蔣樂書家的路上,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們誤入了簡城鎮興光村一農家小院,16歲的小女主人小微警惕地接待了我們,表明身份后,她說我們要找的蔣樂書是她的一個親戚。汽車在經歷了20分鐘七彎八拐的路程后到了蔣樂書家。
此前大量媒體報道,今年56歲的蔣樂書,在十多天前宰殺家里100多斤的“瘟豬”時被感染。
蔣樂書的兒媳見有客人到來,慌忙地收拾堂屋接待我們,記者注意到,在凌亂的方桌上亂七八糟擺放著食用的醬油、鹽以及食用后還未收拾的碗筷、殘羹剩汁。在這些物品中,一塊新鮮且蓋有印章的豬肉格外醒目。
蔣樂書的兒媳告訴我們,“公公還在醫院,由于放心不下家里,前天還偷偷地回來看過。”
蔣樂發是蔣樂書的弟弟,他回憶說:“哥哥是7月16日從一位叫冬梅的人那兒花了20.5元買的一頭50多斤重的病豬回來,想通過自己的一些經驗把它養活,長大后賣了好賺一點錢,沒想到第二天豬就死了,一家人也舍不得丟,就把它弄來吃了。隔了一天,兩頭一百多斤的豬也死了,哥哥看到那么大的豬死了很難過。當晚,全家人將兩頭豬的八支腳弄來吃了,結果,哥哥可能吃得最多,第二天就病了。”
蔣樂書隨后去了大隊醫療站,后來又到鎮醫院,由于家庭經濟條件差,在醫院住了5天后就回來了,但幾天后鎮上又將蔣樂書送市醫院治療。
蔣樂發也死了兩頭豬,他哽咽著說:“我這兩頭豬賒來的,到現在還欠人家980元錢。原來準備在秋后用于在銀川大學讀書的兒子做學費的。現在豬死了,一家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但也沒有辦法。” 蔣樂發現在最大的心愿是:想辦法不要讓兩個兒子輟學。

平靜中等待疫苗
首批豬用豬鏈球菌Ⅱ型滅活疫苗已于7月31日上午在廣州正式出廠,比原計劃提前3天。該批疫苗計劃于下午6點從廣州空運到四川成都。此次運往四川的首批滅活疫苗總共160箱,35萬(頭)份,而更大批量的疫苗產品正在加緊生產中,該公司生產的約1000萬(頭)份疫苗產品之后將陸續運往需要疫苗的地區,并且免費為生豬進行免疫注射。
出廠疫苗的產品說明書上說,接受免疫注射的豬只應在15天內接受兩次注射,免疫期可持續4個月以上。
8月5日,當地的《資陽時報》刊登了注射鏈球菌疫苗的進展情況。
文章說,目前,首批疫苗已產出,疫苗產出到使用有嚴格的規定,必須進行相關檢測試驗,目前該批疫苗正在進行安全性檢測和在樂至縣進行小區試驗,待試驗結果合格后即可投入正式使用。如果安全檢測和小區試驗合格,5天后疫苗即可投放我市使用。按照免疫規定,疫苗的注射將逐步推進。首批疫苗將首先安排在已發病的疫區周圍的受威脅區使用,然后逐步推進大面積的普遍免疫。
據悉,為保證免疫按規范化的程序進行,在記者采訪的當天,資陽市畜牧局舉辦了鄉鎮畜牧獸醫站長培訓班,邀請省上專家進行免疫技術培訓,然后各縣(市、區)也要層層培訓,讓全市畜牧獸醫站參加免疫的人員全部掌握免疫操作規范。
有專家認為,疫苗對動物疫病的預防是有針對性的,生豬Ⅱ型鏈球菌滅活疫苗只能對生豬鏈球菌Ⅱ型病產生預防作用,對其他病則無預防作用。生豬鏈球菌Ⅱ型滅活疫苗作為生物制品,不是化學藥品,沒有休藥期規定,經過畜牧部門檢疫合格的豬肉,市民可以放心食用。
同日,記者從四川省畜牧食品局了解到,經農業部同意,四川省正式將豬鏈球菌Ⅱ型滅活疫苗投入使用,按照制定的免疫方案有計劃有組織地開展生豬免疫工作。
四川省畜牧食品局局長屈坤寧告訴記者,農業部已同意四川省按制定的免疫方案有計劃有組織地開展免疫工作,該免疫的生豬必須100%的免疫,并做好詳細記錄、記載,建好免疫檔案;不在免疫范圍的,不能擅自進行免疫。
8月1日,成都郊區一名養豬場工人開始給豬注射疫苗。據了解,到目前為止,并沒有可供人使用的豬鏈球菌疫苗。
平靜中的資陽在焦急地等待豬鏈球菌疫苗到來。“3個月后,如果疫情沒有蔓延和再次發生,資陽才算過了這個難關!”關注疫情狀況的專家說。
農村生存現狀與疫情中的官員
一個網友在論壇上發帖說,中國改革開放這么多年,創造了震驚世界的財富。可是這些財富究竟在哪里?在農村,我們的農民兄弟卻連死豬肉都舍不得丟棄……我們在電視里看到資陽市政府的大樓,比美國白宮還氣派多了。
在成都一家外企打工的資陽人王林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當地農民的貧窮不是一般人所能夠理解和想像的,每次我回去后看到滿目蒼涼我都是滿眼淚水。所以如果要說這病的真正原因其實就是貧窮,你想當地農民連飯都吃不飽了,看著一年辛辛苦苦養大的豬死了怎么舍得丟棄,只要能吃飽飯已經是很不錯了。
去年在中央電視臺西部頻道曝光的世尊集團,專門注水和殺病死豬。據透露,該集團在各地的屠宰廠經工商和衛生部門的檢查都不合格。可由于它背后有人,結果這些屠宰廠不但沒有關閉,而且今年規模搞得更大,并且注的水今年還全部從河里抽的。其瘦肉銷往沿海地區的,而肥肉和油(注:特別是有一種油是從各種爛肉和豬毛熬出來的)則主要銷往農村。

令人欣慰的是,在資陽疫情事件中有20余名政府官員被處罰。
7月27日,四川資陽市委、市政府對雁江區、簡陽市處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工作不力的干部處理情況發出通報。
雁江區東峰鎮黨委書記魏貴成和駐白景村的副鎮長楊開明作風不深入,對白景村5組村民陳士安洗切病死豬肉,住進資陽市第一人民醫院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經雁江區委研究決定,對魏貴成、楊開明給予免職處分。
簡陽市清風鄉畜牧組檢疫員潘定剛,在對蘆葭鎮余良販運的5頭生豬進行檢疫時,把自己應該承擔的對免疫生豬佩戴耳標的職責交給畜主進行,而自己則在駕駛室開具相關檢疫證和發票。簡陽市委、市政府責成市監察局給予潘定剛行政記大過處分,簡陽市畜牧局已取消其動物檢疫員資格。
8月4日,本刊記者前往雁江區東峰鎮,準備采訪受處分的魏貴成和楊開明。自稱“臨時主持工作”的鎮長樊明說,“沒有宣傳部的介紹信,我們不接待,也不知道兩人的電話,兩人下鄉了。”在索要魏貴成和楊開明的電話無果后,我們只好離開了東峰鎮政府去采訪當地的村民。
第二天,內江市紀委通報了資中縣4名在疫情防控工作中不負責任、弄虛作假的干部的處理情況:免去李明仲資中縣畜牧食品局黨委書記、局長職務,免去蔣曉崗資中縣動物防疫監督所副所長職務,免去陳斌資中縣太平鎮畜牧獸醫站站長職務,免去劉偉資中縣動物防疫監督所執法股長職務,待問題進一步查清后再嚴肅追究其紀律責任。
據調查,疫情發生后,資中縣畜牧食品局在收集、統計7月15日至7月24日病死豬數據工作中,在未核實病死豬去向的情況下,縣畜牧食品局黨委書記、局長李明仲與該局有關人員,對78頭病死豬編造出“深埋”、“宰殺”、“去向不明”3種處理方式,據此上報。
7月27日,國家畜牧獸醫局領導到資中縣檢查指導疫情防控工作,要求查清其中6頭病死豬的去向,但李明仲等人未按要求落實。
7月30日,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欄目記者來資中縣采訪。李明仲、蔣曉崗、陳斌、劉偉繼續隱瞞實情,人為設置障礙,選擇相對偏遠、交通不便的鄉鎮,曾有病死豬且已登記明確處理方式的6戶農戶供記者調查,并先行派人做所涉農戶的工作。后來《東方時空》欄目對資中6頭病死豬處理情況,尤其是劉廷學家病死豬處理不實的情況進行了曝光。
8月1日,資中縣動物重大疫病防治指揮部針對央視報道反映的問題,成立聯合調查組,對6頭病死豬的去向進行深入調查。李明仲、蔣曉崗、劉偉等人商量后,為應付調查,繼續隱瞞實情、欺騙組織,授意陳斌造假。陳斌隨即組織人力就近另找一頭病死豬掩埋到劉廷學屋后竹林,頂替劉廷學的死豬,以欺騙調查組。
一個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鎮干部稱,沒有基本的生活保障、醫療保障,你讓農民怎么扔掉自己親手養大的豬?怎么一發病就趕緊上醫院去進行治療?從非典,到這次的瘟疫,看似偶然,實則必然,農民沒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農民要是不愁缺錢買好肉吃,誰會去吃那瘟豬肉!農民再傻,也沒傻到那步田地。
據記者調查,當地的交通也不是十分便利,尤其是資陽市雁江區內回龍至魯家那一段。村民稱,“如果是下雨天,可以稱之為河。如果等到天晴的時候,就連騎摩托車都較難通過,客車根本就不過那邊去,乘車相當麻煩!所以收豬的車子,現在也不過去了,使得農民賣出去的東西便宜,買進來的東西貴,這也使得當地人非常珍惜家里的一切,即便是死了豬,也舍不得拿去埋了,因為那可是自己的血汗錢。”
可是,接下來的問題又是:為什么大量農民會明知病死豬肉不健康,還要去吃呢?——難道他們就不知道吃死豬肉的危險?或者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無疑,這里透露出的農民生存現狀,更令人憂心忡忡。
農村衛生防疫現狀令人堪憂
據兩部委的解釋,引起這次人感染豬鏈球菌的直接原因為宰殺、加工病死豬。而根據此前媒體的報道,感染者之所以染病,大都是吃過病死豬肉,或者殺豬時,由于血液感染。很明顯,病豬肉沒能得到及時控制、銷毀,是這次豬鏈球疫情暴發的直接原因。
《動物防疫法》規定,“國家對嚴重危害養殖業生產和人體健康的動物疫病實行計劃免疫制度,實施強制免疫”。對于“對人畜危害嚴重”的動物疫病,“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應當立即組織有關部門和單位采取隔離、撲殺、銷毀等強制性控制、撲滅措施”。
雖然,我們注意到,自6月24日疫情發生以來,當地政府和國家有關部門高度重視,采取了一系列防范、控制措施,對防止疫情的擴散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是,一個多月來,遍布資陽、內江市等地23個鄉鎮(街道)、49個村,死亡19人的疫情時空范圍和嚴重后果,還是告訴我們,當地農村衛生防疫脆弱的現實不容回避。為什么那么多的病死豬肉,會游離于檢疫部門的管理之外,成了農民的盤中餐、口中食?我們的農村衛生防疫體系,是否還存在許多諸如監管死角、應急反應效率和能力不足等不可忽視的問題?
當然,許多疫病感染者吃的都是自家病死豬肉(農民自宰自用生豬的檢疫防治,管理難度無疑非常大),而且患者在感染疫病后沒有及時主動治療,更是造成這次疫情嚴重后果的重要原因。

反思不能因為疫情結束而結束
進一步的資料檢索顯示,早在2003年,四川省綿陽轄下的江油市也有3個類似病例。
事實上,在更早的1998年,一次極為相似的疫情就發生在江蘇。根據南京軍區軍事醫學研究院和江蘇省衛生防疫站共同完成的《豬鏈球菌引起人中毒性休克綜合癥和腦膜炎的流行病學調查和病源學研究》(以下簡稱《研究》)披露,1998年7月2日至8月8日,南通等地區共傳染25人,造成14人死亡,其病因都是豬鏈球菌Ⅱ型。
與此次四川疫情相同,江蘇疫情的病患都曾經接觸病死豬,或者是職業屠夫,或者是散養生豬的農戶。
同此次疫情不同的是,當時沒有豬以外的其他動物發病死亡,死者也都沒有食用病死豬的記錄。總共的病死率為56%。這份研究報告公開發表于2001年11月的《第三軍醫大學學報》上。在采訪過程中,這份從網上下載的報告卻成了搶手資料,無論是衛生疾控部門還是獸醫部門的工作人員都說從沒有看到過。
幾位疾控中心的醫生都說:“如果不是這次疫情,我們都不知道這個病1998年就發作過。”
如果來自江蘇和江油的信息能早日為資陽的醫學同行所獲知,本次疫情也許能更早被察知。一位接近1998年疫情控制組的學者對媒體說:“我們國家的疾控部門是只管人生病的,屬于衛生部系統;對獸類疾病的監管,屬于農業部系統。相互之間的協作很少。現實問題在于,我們現在面對的是越來越多的‘人畜共患疾病。”
因為農村防疫體系存在種種不健全的問題,所以農村農民最易被疫情“光顧”。同樣,因為農村農民本身收入生活的貧困、拮據,在疫病面前他們尤其顯得脆弱、無奈。這樣的農村衛生防疫現實令人擔心,這樣的農民生存處境令人痛心。
因此,四川“豬鏈球”疫情留給我們的反思,不可能也不應該因為疫情病因的“初步認定”而結束。
資陽采訪手記
采訪受阻
一個很小事例,讓我們感受到了在資陽采訪的艱難。
8月5日,資陽的太陽十分肆意地烤著資陽的村落,在前往雁江區臨江鎮大堰村9組的湛文友家時,采訪車經歷了許多彎路。記者見路邊有一人家,家中有人,便停車問路,不到三分鐘,兩個佩帶“巡邏證”的一大一小、一胖一瘦的女士趕了過來了解情況……記者主動出示相關證件后,胖女士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約3分鐘后,一輛車牌號為川M28295、型號為XS—90A的摩托車飛馳而來,在一陣“嘎”的一聲緊急剎車后,橫擋在了我們的采訪車面前,其中,一個年齡45歲左右,臉瘦較黑,著短袖、短褲,右腋夾著一個黑色公文皮包的人,又一次查看了記者的證件。隨后一輛頭頂警燈,印有“司法”字樣的白色警車在我們的采訪車后面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了兩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