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通河

景　植

莫斯科的通河并不像徐志摩筆下的康橋。似乎康橋的美只是在徐先生的心中，而現實中的康橋畢竟不會如此這般的理想和美麗，想必只是一個普通的小河吧。在我心中莫斯科的通河就是康橋，河水也不那樣的清澈，晚霞也不似那么絢爛。而它卻裝載了我心中的夢。

莫斯科近半年的漫長的雪季，白茫茫的一片，河水都已凝結了，萬物都隱去了生機，僵死在這無盡的狂風暴雪里。剎那間好似萬籟寂靜，只有窗戶外紛紛揚揚的飛雪和呼拉呼拉扯個不停的大風，通河也和其他萬物一樣靜悄悄的一動不動了。

很快地到了3月，莫斯科的天氣似乎有了些好轉，盡管偶爾還有一些零星的雪，但溫度回升，地面的積雪漸漸地消融了，冰封近6個月的通河也慢慢地松動了。太陽一出，陽光打下來，頓有大地回春，萬物重生的感覺。屋頂上，樹枝上晶瑩的雪花嘛簾般地滴落下來，落在行人的頭上，繼而鉆進衣袖里，濕潤了行人的衣裳。就是這樣也不愿打傘，為的是那一份涼爽隨意的感覺。人們最樂意在這樣的時節走出家門，來到小河旁，或是牽著手漫步在柳樹叢中，或是依偎在一起高聲唱起那耳熟能詳的《喀秋莎》。這也是一種風景，不一樣的異國風味。

我也走出宿舍，想盡情地舒展筋骨，呼吸新鮮空氣，吐出幾個月以來的沉氣。一出大門，一股冷風當面兒吹來，一個沒留意，一個噴嚏，接下來就是一句中國話：“大哥呀，小心點，別凍著了。”我抬起頭看著對方，我呆住了，多漂亮的一個女孩呀，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還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身材搭配得極好，心里還在捉摸，是中國人嗎，倒像是混血兒。

“Bbl 6yReTexH，a兌UeM?(你是中國人嗎?)”女孩疑惑地又說道。

“中國人。看我這樣多像中國人呀。我倒覺得你不像是中國人。”我摸著頭腦笑著說。

女孩翻了翻眼睛，詭異地說：“在莫斯科漂亮的俄羅斯MM看多了，現在看中國女生不習慣了，是吧。”

“噢，剛才不好意思呀，你在哪個系讀書啊？”我追問道，心里暗想到現在還沒看過這樣漂亮的中國女生了，企圖搞個電話什么的，以后方便聯系。

‘我在人民友誼大學讀預科學俄語，我哥在莫大（莫斯科大學），今天到這里玩，在小河那里坐了一會兒，才想回去，遇上你了！”女孩很大方地說，“我要進去了，有機會再聊吧。”

“好，有機會再聊。”我目送了她離開，然后有滋有味地向小河走去。

這條通河其實是在莫斯科大學宿舍對面的一條小河，河中間有木橋連接，橋兩旁是一排排的柳樹，一到春天，萬物復蘇，河旁的水柳伴著徐徐而來的春風搖曳起來，水波漣漪，若是再有和緩的夕陽，那一幕景也恰似康橋勝景。估計這河這橋多半是人工修建的，東西兩個盡頭外就是廣闊的大馬路，修這條河我想也是為了讓這里的人有個休息的地方。俄羅斯人和中國人的想法不一樣，他們不喜歡過于龐大的人工廣場，喜歡如小河這樣的，安靜的和大自然結合在一起的地方。這里有山有水，還有幾個可供孩子們玩耍的游樂器具，到這里的人大多是學生和周圍的居民，碰上好的天氣，還會有人釣魚，畫畫，燒烤，也是載歌載舞，喧鬧不斷。

我一邊走一邊偷笑，回憶剛才的冒失，也在幻想，幻想有一天能和她一起在小河上散步。我振奮精神，一口氣跑了幾圈，深呼吸盡力地吐出以往的煩悶，吸著這新鮮芬芳的空氣!

一轉眼又過了兩個月，快接近5月底了，莫斯科的天氣也越來越好，一年之中少有的陽光終于出現了，人們的心情隨著天氣的轉好也越加輕松活潑起來，我也經常地來到小河這里，或是看看俄羅斯人的歌舞表演，或是拿著一本書嘴里咕嚕著自己都不太聽得懂的話語，或是坐在轉椅木馬上夢想著我未來，和我的那個她。無聊的留學生活讓我期待一份愛情，或許說是一份寄托吧，我在刻意地尋找著，我一直在企圖聯系到那個一面之緣的女孩，但始終沒有她的音信。

記得那一次聚會，也是在小河旁，為了給一位師兄畢業回國餞行，同宿舍的好友們決定在那里辦個聚會，大家聚在一起燒烤，大家吃頓好的，我還把電腦也搬了過去，想是放點音樂，點染一下氣氛，為此還給了一樓的俄羅斯人200盧布，拉了一條電線出來。這樣的聚會總是有些不舍，不是因為有一位兄弟離一了我們，而是因為這樣引起我們深深的思鄉之情。聚會5點開始了，我們準備好了一切，師兄人卻不在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正在納悶，只看見師兄和一個女孩手里拿著六七瓶伏特加跑回來，我當時傻了，這不是和我邂逅的那個女孩嗎？“呵呵，真是太意外了，我們真的是有緣啊，快3個月了又見了面了。”自己暗自歡喜著。

在俄羅斯伏特加有些特殊的作用，它可以抗擊嚴寒，抵御惡劣的天氣，也可以消磨意志，重做蘇聯大國的美夢。在一段時間內俄羅斯法令強制禁止銷售伏特加，但是國民嗜酒如命，政策無法執行下去，反而導致大報酒廠停產，工人失業，經濟下滑。無奈之下只好重開酒肆。中國人大多不喜歡伏特加的味道，感覺沒什么五谷酒的香味，倒像是高度酒精兌點水，無味而上頭。但在這里伏特加代表的不是一般意義，是一種興奮劑，是一種情感的宣泄。師兄給我們一人一瓶，然后鄭重地向我們介紹身旁的女孩，我的心就是一緊，不知道師兄和她會是什么關系?

“這是我妹妹，在人民友誼大學讀書，我走了，大家多多照顧，有什么事多多幫助她呀，在此就先謝謝各位了，我先干了!”說完毫不猶豫，一杯伏特加下肚了。

我的心頓時放下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你什么人了，她就是你妹妹呀，哎呀呀。”我話沒說完，一口干了一杯，眼角跳起狡猾的笑容。

那晚大家喝得很醉，我因為不太會喝，再者想和女孩說說話，故意多幫女孩烤肉，慢慢地熟悉了一點點，就聊了起來。

女孩叫瑾，是個天真開朗的女孩，她看著滿天的星星對我說，她信命，也學過西洋占星術，是用一個人出生的時間定出一生的禍福，而且實踐總結準確率很高，她會有好命，會找個好老公，一生衣食無憂，無憂無慮。我聽著挺好奇，感覺她是那樣的簡單和充滿幻想。那一天晚上我們最后收拾電腦，酒盅。也交換了電話和QQ，相約有機會再見。

那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呀，我躺在床上望著閃爍的星光，耳機傳來《昨夜星辰》的旋律，翹著腳，手還在窗臺上打著拍子，那是多么的悠閑自得呀。夜雖靜，而心不平，久久地，久久地無法入睡。

師兄在幾天之后，辦好手續啟程回國了，上飛機前，還一再囑咐我多多照顧妹妹，我們抱在一起無言以對，輕輕地揮一揮手，告別了昔日的好友，不知何時再相聚!

瑾在機場哭了，我還勸她，沒多久就又會見面的，不必傷心，但上天弄人，想不到這就是兄妹倆的訣別了。

6月份的考試業已結束了，我和瑾決定結伴去圣彼得堡游覽，那是一座建立在海上的城市——東方的威尼斯。3天的旅行計劃我們計劃得很周詳，每一處景觀我們都去參觀。第一次我和她體會乘坐俄羅斯火車的感覺，車廂里3個人，還有一個俄羅斯老太大，老太太說我們

像是情侶，我賠笑著，而瑾卻假裝聽不懂，漫不經心地看著手中的地圖冊。火車要10多個小時才到圣彼得堡，真的到了，骨架都快被顛散了，我們咬著牙，背著沉重的行李，步履緩慢地走在圣彼得堡的街頭，開始了我們的旅游計劃。

3天時間我們參觀了富麗堂皇的夏宮，精美絕倫的畫卷讓我們贊嘆不己，我們再次來到圣彼特堡大學東方學院博物館，欣賞那些俄國古董販子從中國敦煌，蘭州西夏古國搜刮的珍貴文物，不由怒從心生，咒罵起那些俄國鬼子。我們也曾在圣教堂內祈愿，和孩子們唱起那一首祈愿世界和平，人人幸福的圣歌。一點一滴地我們盡量用相機保存下來，不想這照片就成了我至今仍無法磨滅的心中的痛。

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我們彼此信任，互讓遷就，也很有默契，一張張甜蜜的照片忽然地縮小彼此的距離。快樂的時光總是那樣的短暫，一眨眼又回到了莫斯科，我加緊了腳步，不斷向她暗示，我想她是懂我的意思的，總之一切不言而明。時光如梭，暑期結束了，新的學年開始了，彼此的學業都緊了許多。我們相約一個月來一次小河，就定在我們第一次遇上的日子，12號——這是一個多么好的日子呀。

9．12．我們一起坐在柳樹下憶著誘人的圣彼得堡。

10．12．我們頂著雪，來到小河旁，還說著寒假回國的事。

11．12．瑾帶了一個大蛋糕，說是給我提前過生日，還說用西洋占星術算了我們的命運，一切都會很好……舍友們飽餐一頓，也暗暗地羨慕我們。

11．24．那是一個讓許多人永遠無法忘記的日子，人民友誼大學學生宿舍失火。

我第二天上學才聽說友大失火了，我驚呆了。天呀那是怎么回事，我哪有心思上課，撥了一個又一個的電話給瑾，電話永遠占線。我的內心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不會有事吧!我撥通的大使館和指派救援醫院的電話詢問，情況一片糟糕，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瑾哥哥的電話，我顫抖的手接起電話，對方已經泣不成聲，我強行壓抑自己的心情，安慰好友，沒事的，沒事的，一定都會好的，我也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

事實總是殘酷的，下午我打聽到瑾的醫院，噩耗傳來，我已無法再壓抑自己了，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下遲遲站不起來，心真正如刀絞一般，捶著胸脯，老淚縱橫。

我永遠不能忘記追悼會上的那一幕，瑾的父母和哥哥都來了，老人家一夜白了頭，同學攙扶著，勸慰著，但老人家仍然哭得昏死過去，不省人事。“兒行千里母擔憂”，憔悴可憐的父母們讓看此情景同學的心震撼了，誰又能體會中年喪子之痛!誰又能體會在場每一位同學們的心情!

大廳上幾位同學的遺像，莊嚴凝重，我很早就離開了追悼會現場，因為我怕自己抑制不住自己，我怕我仍無法面對這樣痛心欲絕的事實，我怕我自己永遠也不能忘記瑾……

事情已經過去多時了，至今每月的12號我都要到那條通河旁，獨自走在那一條漫長的柳樹小道上。小道依然默默地存在，水里的蘆草依然茂盛，但景在人卻已遠去。

又到5月，最后一次一個人踱步小河旁，有的只是那一份愴然。我最后望一眼，告別過去的夢，又背起行囊，繼續上路尋找下一座魂牽夢縈的康橋。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