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露航
在第六屆四川電視節“金熊貓”評選及頒獎典禮上,由湖北電視臺編導張以慶執導拍攝的紀錄片《英與白》一舉奪得“人文及社會”類的最佳長紀錄片、最佳導演、最佳創意、最佳音效等四項大獎,成為這屆“金熊貓”的最大贏家,此前該片曾入選2000年上海國際電視節、法國FIPA國際電視節。
評委們一致認為《英與白》“以獨特的視角切入大熊貓的生活,帶出了普通人性的美,并用心去觀察生活,將一個平常的事物敘述得有聲有色,其自然真實性無可替代”;他們同時這樣評價:“這是一部人文內涵豐富的影片。在變得越來越現代化的世界里,人類的情感元素都頑強地沿襲著。這一發現,使影片具有綿長的沖擊力”。美國評委、芝加哥風城國際紀錄片節主席瑪莎?福斯特說:“它的不同之處重要的一點就是影片中的人格化,不僅是馴養員的人格魅力,就連大熊貓也有它的性格。我喜歡這部影片,因為它深入了馴養員的內心。”
《英與白》一片無解說詞,片長約一小時,描寫了世界上僅存的一只經馴化后可以上臺表演的大熊貓“英”和武漢雜技團女馴化師“白”在一起的生活,“白”有一半的意大利血統,和“英”在一個房間內共同度過了十四年的歲月。為了遵守國際公約,“英”已經多年不能公開上臺表演,“白”每天的工作就是精心照料“英”和對其進行訓練,與“英”和“白”日夜相伴的還有一臺電視機,日復一日單調得如同止水般的生活,將英與白隔絕在喧囂的世界之外。該片的成功之處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略作評述:
一、題材的邊緣性:“異化”生存
該片選擇了邊緣性題材,通過對這種非主流個體的關照,升華到個體生命形態依存的整個人文背景的反思,片中幾乎所有的鏡頭都是在柵欄后拍攝的,這種獨特的視角隱含著創作者的深意,折射出世紀末的哀愁以及“異化”狀態下人與動物孤絕的生存困境,于平淡中顯現真情。“英”與“白”以及小女孩娟再加上從頭到尾不斷地播放的電視機成為表達作者主觀思想的藝術符號。張以慶的編輯賦予這些素材以思想。該片從一個倒置的鏡頭開始,用熊貓的眼光來看世界,隱喻著這一個顛倒的世界。在現代化社會中,熊貓“英”被異化了,一種自然動物被豢養后失去了動物本性,被異化后返回自然必然喪失生存本能。“白”則是被異化的人。馬克思說“人是社會的人”,人是需要交流的,封閉的環境會扭曲人的心靈,而白與社會近乎隔絕,在攝制組長達10個月的拍攝中,“白”只外出過一次。小女孩娟也在被異化,整日木然呆坐,一張缺乏生氣的臉,木訥且情感冷漠,已喪失了兒童天真爛漫的本性。二者都讓人感到一種遠離社會的強烈疏離感。電視對人的心靈是一種隔絕,既是人與人、人與社會交流的障礙,也是“白”聊以慰藉的工具,電視向“英”與“白”傳送著對他們幾乎是毫無意義的信息。創作者通過自身主觀意識的強烈表現,對世紀末有著理性的評判:人與人是隔膜的,人與社會也是隔膜的,動物也在同樣困頓的狀態下生存著。創作者通過選擇各種符號來證明其評判是正確的,濃縮了對人類發展過程的深度反思和人類無盡的孤獨感。張以慶說:“《英與白》帶給我們的全部思考遠不限于十四年,甚至也不限于人類社會進入現代化以來的歷史,而是根植于人類與自然間漫長的關系之中……‘英與‘白的生活發生了異化,他們在這種異化的生活中建立了互相的認同。人與自己的同類開始疏遠,反倒和異類親近起來,人類大步前進的社會成了‘英與‘白共同的異化物和背景。”
二、真實與虛構之間的從容游走
創作者在片中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主觀創作思想貫穿始終,既忠實地記錄下英與白的生活,又通過編輯而使得該片更具思想深度。對紀錄片創作是表現還是再現、是必須真實還是允許有一定虛構的討論始終都沒有停止過,竊以為簡單地再現生活原風貌顯然不能達到深刻的思想內涵,也很難具有直指人心的力度和深度。安東尼奧尼在他的《云上的日子》里說:每一種真實后面都還有一種真實,循環往復,以至無窮。這個畫面是一個搖鏡頭,最后這個人物再往后移,往后移,在這句話說完之后,這個人物已經隱入了光的黑區,整個臉是黑的。畫面的喻義告訴我們:最后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黑洞,是一個永遠看不到的地方。這就是他對真實的一種思辨,什么是真實,最后的真實是看不見的。從空間來說,真實就是角度;從時間來說,它是一個無限接近的點。
紀錄片作為一種記錄社會風貌的歷史文本,正如美國加州大學史學理論家海登?懷特所說的,每一部歷史文本都“呈現為敘述話語的形式”,它包括一定數量的“素材”和對這些素材作出現實理論概括,它還必須具備表現這一切的一個敘述結構,也就是用語言把一系列的歷史事實貫穿起來,以形成與所敘述的歷史事實相對應的一個文字符號結構,敘述結構的作用則是讓這些歷史事實看上去像自然有序地發生在過去。他強調說:在這個歷史文本的表層之下還存在著個“潛在的深層結構”,而且這個歷史文本的深層結構“本質上是詩性的”,“具有語言的特性”,歷史在本質上是一種語言的闡釋,它不能不帶有一切語言構成物所共有的虛構性。“真實”不等于“事實”,“真實”是“事實與一個觀念構造的結合”,歷史話語中的真實,存在于那個觀念構造之中。
沃爾夫岡?伊瑟爾也認為,“在文本產生的過程中,作者的意圖、態度、經驗等等,它們未必就一定是現實的反映。這些意圖、態度和經驗等,在文本中更有可能只是虛構化行為的產物。因此,在這種情形下,虛構化行為轉化成了一種符號化的真實,同時,想象也成了一種順著符號指向馳騁神思形式。“虛構化行為再造的現實是指向現實卻又能超越現實自身的”。“文學文本作為作者生產的產品,它包含作者對世界的態度,這種態度并非存在于他或她描述的對象之中,它可能只是作者以文學形式介入現實世界所采用的一種姿態。這種介入不是通過對現實世界存在結構的平庸模仿(minesis)來實現的,而是通過對現實世界旱行改造來實現的。我們知道,無論什么樣文學作品都不可避免地包含著作者一定的傾向性,這種傾向性是作者的社會、歷史、文化和文學體系等多重因素中做出選擇的結果。”
三、強烈的主觀創作意圖和高度的人文精神
在論述創作《英與白》的主觀意圖時,張以慶說,“《英與白》自始至終是由兩大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畫面,另一部分是字幕。音樂和歌曲這兩部分都經過了精心的選擇、加工和組合,非常‘主觀。坦率地說,制作后的片子幾乎已經從‘素材中徹底脫離出來,而這正是我的本意。我就是要故意運用暗示、象征、對比、強化等等手段,表達我所要表達的東西。因為我堅信,這一切的的確確在他們的生活中發生過和發生著,而且至少‘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我所感受到的東西,如果不這樣編輯就不是‘英和‘白本來的生活。即使如此,畫面和音響也沒有能夠把它們的生活給予我們的警示全部表達出來,我強烈感到手段的缺乏給創作帶來的窘迫。”
張以慶對《英與白》的人文主旨作了闡釋。他說,人類把大熊貓抓來,本來是要它為人類表演以顯示人類的智慧和大熊貓的乖巧,可是后來卻發現這樣對待動物,特別是對待大熊貓這樣的生態指標物種是不對的,并且還通過立法禁止將其用于表演。若讓它回歸自然,它又因人類的訓練已經失去了在天然環境中生存的能力,只好繼續由人類養起來,寄生于人類社會。“白”訓練熊貓的技能也因此變得毫無價值,自己原來的工作和生活喪失殆盡,僅僅成為一個飼養員。“英”與“白”的生活都異化了,他們在這種異化的生活中建立起了互相的認同。人與自己的同類開始疏遠,反倒和異類親近起來,人類大步前進的社會成了“英”和“白”共同的異化物和背景。
《英與白》一片充分透射出對人性與人格的關照以及對其他生命豐富內涵的人文關懷,是表現還是再現,是必須真實還是允許虛構似乎顯得都不那么重要了,畢竟紀錄片達到能夠讓人類進行理性自我反思,再上升到人文精神的關照才是最重要的,因為“人文精神是整個人類文化創造的價值理想,是指向人的主體生命層面的終極關懷。它應當是整個人類文化所體現的最根本的精神,或者說是整個人類文化生活的內在靈魂。它以追求真善美等崇高的價值理想為核心,以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為終極目的。”“整個人類文化領域都需要這樣一種精神。它是整個人類文化生活的靈魂,是推動整個人類文化活動生生不息、向前發展強有力的精神動力。”
(責編/孫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