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揚

事隔三十年,借著這篇文章,我才有勇氣表現積壓在內心的抱歉與愧疚。
如今,我已是一間銀行的經理,每天從我手中流通的金錢數目龐大,需賬目分明,不容許有任何差錯。但在三十年前,我卻為了己身的享受和炫耀,做了違背道德的事。
當時我家的境況算是小康,父親每天都給我和妹妹十塊錢的零用錢。不要小看這十塊,那時候就可以買到一支冰棒、兩大包王子面。這對一個讀小學六年級的男生來說,已是相當足夠了。
那時我擔任班長,底下有兩個小嘍羅跟著,做老大的當然得照顧,何況我那些部下的家境都很差,便常常是白飯配幾條辣蘿卜絲就打發了,因此我每天的零用錢,大多是“賞”了他們。
那時的小學有種制度,高年級每班派四到五位學生,以一周為循環,到福利社幫忙福利社姐姐賣東西。這種差事絕對少不了我,手腳俐落動作又快,與福利社姐姐混得又熟,老師在“人情”的壓力之下,本來應該是班上六十位同學輪換,卻硬是每次鐵派我上場。
其實那是種權力欲在作祟,看到柜臺前擠滿著一張張渴望買東西的臉孔,我可以決定要先理會哪一個,讓他馬上買到要的;也可以看哪個不順眼,盡管他喊得口干臉紅,不理就是不理。站在一個小小的福利社柜內,就掌握了如生殺大權般的力量,這對任何一個小學生來說,都是無上的光榮。
六年級下學期,我的部下變成了四位,我的零用錢卻不變。
有一次,我收了同學的十塊,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反正每天福利社姐姐都會請我們吃東西也沒算錢,這十塊錢沒繳回去算賬,應該不會被發覺吧。果然,隔天,姐姐并沒有問少了錢的事,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于是,二十、三十、四十……最高紀錄,我曾偷了一百塊。錢都給了我的部下去買零食了,他們還為我怎么變得如此有錢而高興,我說是因爸爸認為我快要畢業了,希望我在最后的小學生活里過得快樂點。他們不疑有他,在有吃有喝中更加效忠我,而我也沉醉在做領導人的滋味中,怡然自得。
但福利社的姐姐并不是傻瓜,每次輪到我們班上幫忙,總會差個三五百的,少了錢姐姐是要墊的,但次數多了,她也負擔不起,只得報告訓導處。
訓導主任經過調查,確定是我們班偷錢。這在民風尚稱保守的六十年代初,是件不得了的事。訓導主任起先采低調處理,召集曾到福利社買東西的班上同學開了秘密會議,表明若偷竊者出來自首,學校會私下和家長聯絡,只要還了錢就不再追究。但一直沒有人承認,最后學校不得已,請本班所有家長到校警告,并公告全校,每人記了一個大過。
全班同學因這件事,友情受到了影響,在接下來的課堂中,每個人都變得落落寡歡,失去笑容,走在學校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像被烙上丑陋的印記,永遠抬不起頭。
畢業至今,我們班上沒有舉辦過同學會,似乎一見面就會提醒那件令人羞愧的案子。
這三十年來,幾次我一直想打電話向班上同學告罪,甚至已寫好信要寄給導師,無奈臨到最后時刻都放棄。
現在,我雖然當了銀行經理,信譽要緊,但也已不想再逃避了,六年十一班的同學們,你們會原諒我嗎?
(選自臺灣《溫馨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