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樊

散步要有雅興,缺少雅興,就和一般走路沒啥差別。通常我們行走都有目的,即便在自己的房間內,只要雙腿一動,不是要倒茶、拿書,便是端菜上桌或上床睡覺。但是,散步本身是沒有目的的走路,它也許具有娛樂效果,除此之外,散步并不附帶任何功能。也正因為它不具功能,走起路來才不會有時間或空間的壓迫感,甚至會有愉悅的心境。
散步之名為“散”步,是有它的道理的。散步之所以能讓人感受到輕松自在,就是由于它的“散漫”,這正是它讓人可愛的地方。一個人平常的行事作風如果被人視為散漫,就是一種負面批評,有時甚至是“不負責任”的同義詞?熏但是若你是在散步,情況就不同了,散漫是散步獨享的特權,你可以不用抬頭挺胸,可以不必目不斜視,隨而興之所至,姍姍而行。散步因為“漫”無目的,所以散步也就是“漫步”。
捷克小說家昆德拉在他一九九六年出版的中篇小說《緩慢》中,曾講述了一個畸情的散步的故事。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騎士,某晚在劇院的包廂中邂逅他情婦的朋友(一位侯爵夫人),兩人一見鐘情,在歌劇結束后隨即坐上侯爵夫人的馬車回到她所住的城堡。豐盛的晚宴后,侯爵告退,留下兩人獨處。那個夜晚像是由三部曲組成:“最初,他們在花園中散步;之后,在涼亭中做愛;最后,他們回到城堡的一間密室中繼續纏綿”。
昆德拉的著墨主要放在他們整個散步的過程。花園中的散步隨興所至,當中最重要的是彼此的交談,說話與沉默都是藝術的結晶,兩人的散步為底下接著發生的二部曲醞釀了氣氛,而侯爵夫人則主控了全場散步的節奏——即本書的主題“緩慢”。昆德拉的意思似乎說:“惟緩慢賦散步以愛情和藝術之價值”。緩慢點亮了愛情的火苗,激情是因緩慢的累積,然后爆發。
緩慢于是構成了散步的“主調”。緩慢又似乎和年齡有關,所以很少見到年輕人鐘情于散步,好像只有老年人才會有這種雅興,年紀愈大,散步的興致也就愈高。散步會令人將其與“發思古之幽情”聯想在一起,恐怕與此有關。令人感嘆的是,走在臺北街頭,能見到“發思古之幽情”的人實在太少了。
(選自臺灣《喝杯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