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動物

谷口江里也

有一天，創造萬物的神召集世界上所有的動物說：“各位，自從我創造你們以來，已經過了若干時日了。現在，我特地要詢問你們，如果覺得我的工作有缺陷，也就是說，對自己原來的形態或樣子有任何不滿，別客氣，盡管說出來。”

神首先問猴子：

“怎么樣，你覺得和其他動物比起來，有什么不好或欠缺的地方嗎？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就滿意了？”

猴子就說：

“沒有。我手腳不缺，耳朵、眼睛和嘴巴都不輸給大家。更不用說對我的外表有什么不滿了。”接著它又說：“如果您愿意為我們做點什么，就請您看看熊吧。既然您說不用客氣，我就大膽直說了，它那個樣子好難看喔。那張臉，簡直就像是還沒有完成的畫。”

大家都心驚膽跳地望著熊，不知道猴子說得這么露骨，會不會造成什么后果。

熊卻心平氣和，好像對猴子的話一點都不在意。不僅如此，它還把自己的容貌夸贊了一番，向造物主表達謝意，然后以不當一回事的表情說道：

“我沒事，倒是象有問題。它那個樣子真糟，那種身體怎么配那種尾巴呢！耳朵也未免太大了！還有那個笨重的身軀，那才是非整修不可。”

大家驚訝地看著大象，象卻說：“別管我。”

它和熊一樣，表白了對自己無可動搖的自信和滿意之后，便說：“鯨魚才是大得離譜。行動又極端地不便。不管怎么說，長那個樣子實在是太可憐了。”

螞蟻說虱子的微小讓人同情。駱駝為長頸鹿不自然的長脖子哀嘆。

由于每一個動物都把自己擱在一旁，盡是在挑剔其他動物的形貌，神逐漸感到不耐，雖然它多少也覺得有些地方沒處理好，可是好像每個動物都對自己感到非常滿意。那就算了，既然滿意，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所以神就當場宣布解散了。

當動物們都各自回家，神也想要離開時，突然有聲音說：

“請等一下。”一看，會場上只剩下一群人類在那里。

“怎么了？需要什么嗎？”神詢問道。

“拜托您，請您讓我的臉變漂亮一點。”一等到有人起了頭，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起來。

“拜托，讓我再長高一點。”

“我不要求得太過分，只要讓我的鼻子再高一點點就可以了。”

人們的聲音逐漸升高，連之前躲在森林里的人也都跑過來，盡可能地想靠近神，拼命地互相推擠，站在遠處的人則大聲喊著自己的愿望。

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根本聽不出誰在說什么。

“喂，閉嘴！”神終于對人類大吼，

人們立即一轟而散，逃到樹叢中躲起來。神實在是很受不了，可是，是它自己把人類叫來這個會場的，何況也是它創造了他們，一定要趁今天問問他們有什么不滿，如果他們對于活下去覺得有所欠缺，實現他們一兩個愿望也無妨。

于是神就靜下心來，叫離它最近的男人過來，問道：“你要什么？”

那男的就說了：“我要好一點的相貌。”

神感到為難了，因為神原先在創造人類時，就是以自己的樣子為依據，被他們這樣挑三撿四的，連它自己也站不住腳了，何況正因為要做得像自己，所以在創造人類時，神做得遠比其他動物還用心。因此在神的眼里，人類不管男女看起來都是佳作。

結果，到底有什么不滿，神一點都不了解。

于是神就問了：“你想跟大象一樣大嗎？”

“不，才不是呢。”

“那么是要像螞蟻一般小嘍？”

“不，哪兒的話。”

“到底你想要變成怎樣？”

那個人說：“我不是想要變成怎樣，只希望能稍微調整一下……”

神一聽，更是一頭霧水了：“譬如什么？”

那人指著另一個人說：“譬如我的臉長得比那個人好多了，可是和這個人比較，我就可憐了。”

神于是問那個被指稱長相好的人：“你覺得呢？”

那個人說：“可是我個子太矮了。”他一說完，人群又再度齊聲騷動起來。

“為什么只有我……”“什么話，你閉嘴。”“需要改變的人是我。”“我先來的。”

神好為難，因為它在創造萬物時，心想將來出生的人如果都長得一模一樣，不僅無趣，也可能顯不出生存的意義，基于一片好心，才在創造萬物時，使每個男女在各種框架內產生各種微妙的差異。不知道是哪里計算錯誤，怎么就只在人類身上搞砸了呢……

“那些家伙不會明白的。”神心想。

連發牢騷都找不到對象的神，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轉身背對人群。

（選自臺灣《新伊索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