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在祖輩愛里的小公主

麗　琦　欣　欣

五年前的一個夏天，我的小公主丫丫降生了。忽閃忽閃的大黑眼睛，少見的天生卷曲的頭發和眼睫毛，像極了人見人愛的童星秀蘭·鄧波兒。從女兒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自己被她融化了。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生怕我一不小心，她就從我的懷里飛了。然而，還有人比我更愛丫丫，那就是她的爺爺奶奶。

公公婆婆的年紀都不大，就剛剛五十出頭，為了照顧孫女，婆婆專門提前兩年退休，公公也在婆婆的勸說下，辦了退休。他們對丫丫做出的犧牲，讓我很過意不去，但是，他們完全不在乎，似乎，丫丫跟他們的關系遠遠超過丫丫和我的關系。婆婆把嬰兒床搬到她和公公的房間，說：“你們白天要上班，很勞累，晚上怕睡得太沉，孩子你們照顧不好，干脆就交給我們了。你們只管放心上班就行了。”于是，在所有父母都很辛苦的孩子一兩歲的階段，我卻和老公過著輕松自在的日子，丫丫只在我們有閑的時候，抱起來逗逗。對丫丫的飲食起居我遠不如婆婆熟悉。

所有人都羨慕我有能干又年輕的公公婆婆，當媽媽的連尿布都不用洗一下。我對公公婆婆也自然充滿了感激。

但是，隨著丫丫一天天長大，她身上的毛病卻顯露出來了。兩歲多的她從來不會跟別的小朋友分享自己的玩具，而看見別人的玩具，她則粗暴地動手搶過來，似乎整個世界都是她的，完全由她一個人支配。跟別的小朋友在滑梯上碰見了，丫丫就像翻一頁紙一樣，把對方給掀到下面去。一大群孩子在一起的時候，我發覺丫丫根本就不跟別的人玩，而是，一個人在一邊玩自己的玩具，對主動靠近她的小朋友，她要么不理睬，要么搶人家東西。而對丫丫的這些問題，公公婆婆壓根就不當問題，卻津津樂道于丫丫勇敢，不怕事。

丫丫三歲的時候，我和老公商量該把她送幼兒園了，是時候讓丫丫學會跟別的孩子相處了。但是，當老公向他父母提出送丫丫去幼兒園的時候，卻遭到了二老的強烈反對。婆婆說：“家里閑著兩個大人，干嗎要花那個冤枉錢，是誰出的主意？是嫌我們兩個老家伙沒把孩子帶好嗎？是不是覺得幼兒園的老師比我們更愛孩子，更心疼孩子呀？ ”

一見婆婆的話有所指，我壓根就不敢吭聲了。老公也是一個對父母言聽計從的人，看婆婆意見堅決，只好說，要不再等等吧，下半年，丫丫三歲半了，再去上幼兒園？

但是，看著女兒日漸“囂張”的氣焰，我卻非常著急。我決定要親自過問丫丫的教育。吃飯的時候，我讓丫丫自己吃。婆婆和公公卻一左一右侍立在丫丫身邊，一個夾菜一個喂飯。我把丫丫抱過來，讓她自己吃。公公就生氣地把筷子啪地一甩，坐一邊去了。婆婆還要過來抱丫丫，我不讓，婆婆也坐到一邊眼圈也紅了，數落說：“我這樣做也不知道為了啥，還吃力不討好。”一看局面，丫丫也很配合地大哭起來。她其實根本就不想吃東西，正好借此機會撒野。老公過來，把我拉開了，說就讓爺爺奶奶喂吧，丫丫還是跟他們親。我只好妥協了。爺爺奶奶又高興地簇擁著丫丫喂飯。然而，丫丫并不領情，爬下桌子到處跑，兩個老人就端著碗在后面追，百般討好：“丫丫乖，再吃一口，就一口，最后一口……”

星期天，我好不容易把爺爺奶奶哄走，我自己帶帶丫丫。我讓丫丫自己去收拾自己的玩具，辨認自己的衣服。丫丫最初還很有興趣地到處找自己的玩具，但沒兩下就煩了，要吃零食。我說，你不把自己的玩具都撿攏來，我就不給你吃。小家伙從來就是有求必應，沒想到會遭到我的抵制，于是就發起橫來，躺在地上亂滾。我就不理她，由她哭。我想讓她知道哭解決不了問題。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公公婆婆卻急匆匆地沖進門，一臉驚慌的樣子。丫丫看救星來了更是鬧得不可開交。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婆婆就把丫丫抱了起來，那焦急的樣子，就差點自己也哭了。丫丫憤怒地指著我，我也憤怒地瞪著她。婆婆就哄她：“別哭別哭，我們打媽媽，我們打媽媽。”公公則在我背后佯裝打了幾下，終于，丫丫笑了。我卻哭笑不得。從此，丫丫一到我不滿足她的時候，她就喊“打媽媽，打媽媽。”

丫丫到了三歲半，我再次提起送幼兒園的事，卻仍然遭到她爺爺奶奶的抵制。終于拖到四歲了，我無論如何要把丫丫送去幼兒園，也不管他們同意不同意，我直接就給丫丫報了名。兩位老人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但是，他們給丫丫上幼兒園，形成了不成文的規定，下雨天不去，下雪天不去，天太冷不去，天太熱也不去，感冒生病就更不去。這樣，丫丫真正上學的時間就很少了。就是這樣，他們還是不放心，不僅每天中午要把孩子接回家吃飯，甚至在中途做操的時候，他們都要去幼兒園里看著。早上把孩子送幼兒園后，趕緊回家給孩子準備課間點心。十點多，他們就一人拎奶瓶，一人拿點心急匆匆趕著給丫丫送去。這樣，他們其實非常辛苦緊張，生怕丫丫有點什么閃失。看他們為了丫丫勞累不堪的樣子，我覺得既感動，又悲哀。

最有意思的是，每次課間做操的時候，都會有很多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守在幼兒園看自己的孫子孫女做操。婆婆就從這支龐大的隊伍里得到了更大的群眾支持。他們有的看自家的孩子站在不顯眼的位置，就去找阿姨理論，說：“為什么把我們的娃娃安排在那個位置，是我們的錢沒有交夠還是那些站好位置的娃娃家長給你們多送了禮？”婆婆沒有找阿姨理論，卻悄悄給阿姨送禮，被阿姨拒絕了，回來他們還耿耿于懷。

在爺爺奶奶濃厚的愛的包圍之下，丫丫越來越霸道。而在幼兒園里，丫丫卻很不合群，就自己玩自己的，因為她的霸道，時間久了，別的小朋友也不愿意跟她玩。所以，我小小的女兒已經在幼兒園里嘗到了孤獨。幼兒園阿姨已經找我說過很多次，丫丫的性格任其發展下去，對她的成長很不利。

我想該我們自己承擔教育孩子的責任了。我說服老公，重新買房，另立門戶。然而，婆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開了。她說：“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也只有這么一個孫女，你們要是走了，我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家里房子這么大，不是住不下你們，干嗎要破費那些錢？再說，你們在這里，洗衣做飯帶孩子，哪樣要你們操心了，難道我們兩個老家伙為你們做得還不夠嗎？最后，我們雙方都做出讓步，就在附近的小區買了一套房子。

然而，我們沒有想到的是，即便搬進了新房子，我們仍然沒有辦法獨立。早晨，六七點鐘，公公婆婆就一前一后提著一大堆早餐來敲門了，讓我們趕緊起床，吃飯上班，而他們則沖進丫丫的房間，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一等小家伙醒來就張羅著給她穿衣服。我說，丫丫已經四歲多了，完全可以學著自己穿衣服。婆婆卻說：”只有懶媽才教勤快女兒，你不用管，快吃了飯上班，我們照顧丫丫，一會送她上學去。“我讓丫丫自己學習穿衣服的計劃又失敗了。

一天，我讓丫丫好好吃飯，自己吃。小家伙惦記著零食，就不好好吃飯。我也不管她，就不給零食，也不催她吃飯。她看我不理她，就故意整出動靜，最后干脆把桌子上的碗往地上扔。我氣得抓起她的手就打了兩下。小家伙就哭天嚎地起來。誰知道，她的奶奶竟像神兵天降般突然沖了進來。想她平時何嘗動過丫丫一下子，這時候自然心疼得難以想象。情急之下，她竟然伸手在我背上打了兩下，是真打。

我突然間覺得萬分委屈，也感到絕望，孩子沒辦法教了。于是，我就和婆婆發生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爭吵。老公把我們各拉到一邊，先安慰他母親，然后又來安慰我。他說，婆婆也沒有壞心，完全是因為愛丫丫。我們也該體貼體貼老人，他們為我們做了這么多，很辛苦，也很不容易。我說，我容易嗎？我雖然享受了一份輕松，可我的女兒眼看著就要被毀了，我該怎么辦？

想來也是，公公婆婆對丫丫的全是愛。每每看到他們勞碌而衰老的身影，我就覺得愧疚，是我們在壓榨老人啊。但是，對丫丫，他們并不能察覺自己的過分的愛會對孩子造成什么影響，我也沒有辦法讓他們明白。然而看著我那淪陷在愛里的女兒，我該怎么辦？我能把丫丫從他們身邊弄開嗎？這個問題我想都不敢想。完全不可能。

那么，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