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

張銳強

喲，馬主席來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市領導和總工會沒有忘記困難企業、時刻想著困 難職工，每年春節都來走訪慰問，我們心里非常感動，非常感動。雖然外面大雪紛飛嚴寒刺 骨，但我相信我們全廠職工心里都是熱乎乎的，熱乎乎的。對總工會領導的親切關心，對全 市人民的熱情幫助，我代表我們全廠職工表示衷心的感謝。快請坐快請坐，小朱，小朱在哪 里?上茶上茶，快點上茶，讓各位領導暖和暖和!

馬主席您太客氣了太客氣了，這些東西不少了。一袋大米一袋面粉，還有200塊錢的慰問 金，夠他們過春節用的。我們都知道，市里也不寬裕，領導也有領導的難處。嗨，當家才知 柴米貴呀，處處都要錢，可錢從哪兒來?總工會又不能自己印!這些我們全廠職工心里都有數 ，馬主席您就放心好了。喝茶喝茶，喝點熱茶暖和暖和。你們也喝呀，大雪天的都不容易， 真是辛苦你們了。

哦，王中民的問題呀，我們都知道，幾位廠領導也研究過好幾次了，可是沒辦法，我們廠 實在太困難了。他愛人下崗了?是的是的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孩子生病住院了?是的是的我們 也知道，我們正準備去看望的。哎呀馬主席您的工作真是深入細致，這種作風太值得我們學 習了。在當前這種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繼承和發揚這個寶貴傳統非常具有現實意義，現在的 年輕人知識結構全面、接受新東西快，這是他們的優點，但也普遍缺乏扎實細致的作風和強 烈的責任感。這樣吧馬主席，等您哪天有空了我請您到我們廠來給全廠職工尤其是機關干部 做個專題報告。怎么辦?哎呀不大好辦，我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愛莫能助呀，因為我們 目前實在太窮了。您經常深入基層，對我們廠的基本情況還不了解?企業的負擔太重，實在 太重了!王中民身體不好在家休養了好幾年，我們每月還給他260塊錢的工資，這已經很照顧 他了，等于我們廠完全在養著他嘛。是的是的，他以前是勞模，做過貢獻的，他過去的事跡 還陳列在榮譽室里，胸前戴著大紅花，挺精神的，我們怎么會忘記呢。您說什么?不符合市 里的有關規定?只有60塊錢?是的60塊錢不多，可是1個60，10個600，100個6000。要是我們 廠400多號人都要多拿60塊全，那每月兩萬四，一年就是二十八萬八，接近三十萬，令人觸 目驚心吶。就我們廠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們幾個廠領導都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瓣花。市里下 了死命令要求我們三年脫困，這個任務非常艱巨。在這種特殊時期，我們不最大限度地壓縮 成本怎么能行呢?最起碼我還是黨員吧這點覺悟還有!

別人的情況不同?是的是的，我們廠目前這種情況只有王中民一家，可是萬一后面還出現 類似情況怎么辦?我們共產黨人都中唯物主義者，誰也不敢打包票，馬主席您也不敢不是?對 呀，如果以后再出現三五十個王中民這樣的情況，每月也要3000多塊嘛。是的是的，我這個 人工人出身，沒什么文化，不像你們領導水平遍，說話老跑題。可是這么大的一中我總不能 自己搞一言堂吧，現在不都是講民主嗎，我們總得研究研究吧?您放心，王中民同志一時情 緒激動，說了一些過頭話，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其實我就喜歡這樣，直來直去，工人本色， 爽快!好好好，我們一定仔細研究研究。然后具體情況再給您詳細匯報。哎呀，辦法嘛我們 正在想，我已經到蘇州杭州廣州考察過好幾次了，也去過一趟美國，收獲嘛還是有的，他們 的先進觀念先進經驗先進工藝先進設備先進的管理模式都使我很受啟發，目前辦公室正在組 織人員寫考察報告，然后再聯系我們廠的實際出臺一些改革措施，我想肯定能夠從中挖掘出 一些思路一些辦法來的。

走?都中午了你們要走?大雪天的你們要走?這合適嗎?馬主席您說這合適嗎?你們冒著大

雪嚴寒來給我們職工送溫暖，到中午了連頓飯都不吃就走，我們的工人會怎么想，別人知道 了會怎么想?這樣不是顯得我們太失禮了嗎?我們國家素以禮儀之邦的著稱，這豈不是要辱沒 禮儀之邦的形象嗎?即使到農民家里串門他們也會留客管飯的嘛!下午有工作?還要走訪?是的 我知道，領導日理萬機，都是很忙的，我們下午也有工作嘛。可是再忙也總得吃飯吧?俗話 說民以食為天，您看困難職工過年你們領導不是還要送點米面嗎?領導也是肉體凡胎不是， 就是機器也還要加個油嘛。你們回去吃飯然后再集合出發，這多麻煩呀。你們就在我這兒吃 ，完了直接上路多方便!下一站上哪里?柴油機廠?那不正好順路嗎?市里的規定我當然知道， 我們按照要求在職工食堂吃工作餐就是了。不上酒，這總行了吧?馬主席這可是您深入基層 調查研究密切聯系群眾的好機會呀。今天您要就這么走了，知道的說您廉正，不知道的還不 得說您忘了本不愿吃職工食堂的飯了呀。

怎么上了這么多菜?當然當然我們平時不吃這個，職工也不吃。馬主席有個最新情況我要 向您匯報一下，職工食堂的大師傅身體有病，今天正好請假了。沒辦法，我們只好安排飯店 做幾樣小菜送過來。大蝦怎么回事?哦當然這不是工作餐的范圍，可我們地處沿海，大蝦是 我們當地的土特產嘛。客人來了不準備別的，上點土特產馬主席您說有什么不行?我們又沒 有吃熊掌!你們不吃?哎呀馬主席菜已經買回來了，你們不吃就得浪費。馬主席您想想，現在 我們企業這么困難，怎么能這樣浪費東西呢?職工知道了會怎么想，別人知道了又會怎么想? 是的是的，我們廠是很困難，王中民同志的問題是還沒有解決好。可是王中民同志的問題要 在了中工福利費中開支，我們的職工福利費早就超支了：吃飯屬于招待費開支，我們平時從 不大吃大喝，招待費還有很多節余。馬主席您知道吧，這不是一回事。我就這么說吧馬主席 ，我們國家還有很多貧困地區沒有脫貧，夠困難的吧?可是臺灣地震、土耳其地震，我們還 不是幾百萬幾百萬地往外拿?而且還是美元呢。照這么死板教條地理解問題，國家干脆把那 此人道主義援助都撥給貧困地區得了!對了小朱，你學過會計，你給馬主席解釋解釋是不是 這么回事。哎呀馬主席瞧您說的，我們平時從來不留客，可你們是工會領導，是我們的娘家 人，我們全廠職工見了你們覺得格外親切嘛!怎么，你們沒有感覺到?難道你們沒有這樣的感 情?對對對，我說嘛肯定不會，要不下這么大的雪您不呆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紙還來給我們 的職工送溫暖?好了好了，菜不要了，堅決不要了，就這么些就這么些。小朱，你去通知飯 店，快點去，別讓領導和客人生氣!哎呀馬主席，您這么廉潔這么體恤企業和職工，真令我 感動!

怎么上酒了?馬主席這我要給您解釋一下，有兩個原因。一是天冷吃海貨擔心壞了肚子， 喝點白酒可以消毒；第二這道八寶湯您看到了吧?是藥膳。俗話說藥補不如食補，冬季正是 進補的好時候，但這藥膳需要點白酒做藥引子，這不是我說的，是中醫說的。嗨，我說這么 些廢話干嗎呀，馬主席您知識淵博還能不知道這些!馬主席您是高血壓脂肪肝，這都是為了 我們工階級累的。我給您說句實話，這道藥膳湯就是專門針對這些病癥做的，這是我們全廠 職工的共同心愿，是我們工人階級的一片心意，您真的忍心拒絕嗎?您好意思不領我們工人 階級的階級感情嗎?好好好，我同意只喝一杯，絕不多喝!

第二杯不喝?哎呀馬主席這恐怕不好吧。俗話說好事成雙，我們共產黨人不講究這個，我 們講究精神文明物質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兩條腿才能走路不是只喝一杯怎么能行?那不 成瘸腿了嗎?再說了這藥引子的作用一杯酒也不夠呀，最起碼要兩個，您說對不對?好好好， 我按照規矩辦，就兩杯酒，這下行了吧?哎喲馬主席謝謝謝謝，還是您領導水平高沒架子， 這么給我面子。這樣的領導現在可真是不多呀。

現在企業的黨委書記難做呀，實行廠長負責制以后，書記既要保證黨對企業的領導，又不 好干涉廠長的具體生產經營工作、影響他的決策，分寸的確難以把握。老李，咱們倆的配合 挺默契，馬主席又是咱們的娘家人，我也就實許實說了。有很多人就因為這個而不把黨委書 記放在眼里，覺得他沒有權力。這種觀點是完全錯誤的，這個看法是非常要不得的，我就從 來不這樣看問題。馬主席您是領導，政策理論水平比我們高得海了去了，肯定不會犯這樣的 錯誤，這個酒不會推辭了吧?什么?書記不喝酒?書記怎么能不喝酒呢?您沒聽人說嗎，廠長經 理不喝酒，一個客戶也沒有；紀委書記不喝酒，一個群眾也沒有。好好好，馬主席痛快，我 就說嗎馬主席的政策理論水平怎么可能有問題呢?

怎么?馬主席周副廠長敬的酒您不喝?哎呀馬主席這恐怕不好吧。廠長書記的酒您喝，副廠 長的酒您就不喝，要是工人來敬酒怎么辦?當然我們知道馬主席對待我們下級和藹可親，是 從來不分三六九等的，可是別人不一定知道，而且我們周副廠長心里也肯定會有感覺的嘛。 哎喲馬主席這就對了，其實大家誰不知道您的海量，不是這么說的嗎一兩二兩不叫酒，三兩 四兩漱漱口，少喝點酒可以舒筋活血，對身體有益無害!

對了馬主席，李副廠長的情況有些特殊，需要專門向您匯報一下。他是剛提拔起來的年輕 干部，是我們廠的跨世紀人才。以前沒多少機會和各位領導接觸，也沒機會向各位領導學習 取經，今天機會難得，他總得正兒八經地向領導表個態。對吧李副廠長?馬主席您是領導按 說我應該無條件地服從，可您這話我還是持保留意見。酒杯一端政策放寬，這是什么話嗎， 我們共產黨員領導干部怎么能這樣不講原則兩杯酒下去就輕易改變立場呢?我看應該改成酒 杯一端政策從嚴，每個共產黨員領導干部都應該有這樣的堅定立場和堅決抵制誘惑的能力。 如果大家都能這樣，我們現在怎么可能還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呢?我看共產主義也早實現 了，美國哪里還敢炸我們的大使館!您平時是這樣教導我們的吧馬主席?好好好，馬主席其實 我就知道這杯酒您是肯定會喝的，在咱們市誰不知道您愛惜人才、熱心扶持提攜年輕干部啊 。

我說馬主席，我們幾個廠長書記的酒您都可以不喝，惟獨林主席的酒您不能不喝。您是市 總工會主席，他是我們廠的工會主席。他的工作需要您的支持領導，您的工作需要他的具體 配合，專業正對口。他的酒您還不喝，您說今后工會的工作還開展不開展啦?行行行不多喝 就兩杯就兩杯。中午少喝不要多喝，因為下午有工作；晚上喝好不要喝醉，免得回去老婆背 對背，這些規矩我都知道，您說是吧馬主席。

來來來馬主席吃菜吃菜，粗茶淡飯真是怠慢。其實我是最反對酗酒的，老是醉醺醺的既影 響自己的健康也影響自身的形象，所以我很欣賞這個順口溜，大吃不要大喝，受賄不要太多 。喜新不要厭舊，跳舞不要亂摸。總結出這個四項基本原則的人真是個天才呀。

新聞記者厲害呀，無冕之王，百姓心聲政府喉舌，今天我說什么也要向你們表示一下敬意 。其實外人都覺得你們風光，卻不知道你們的苦處，你們的辛苦我是最理解的。不管報社的 也好、電視臺的也好、廣播電臺的也好，半夜三更趕稿子抓素材，工作沒個準點，生活沒個 規律，累壞了自己的身子，耽誤了老婆孩子。你說咱們這么辛苦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工作! 我們能為工作加班加點，怎么就不能為工作喝點酒呢?喝，一定要喝!新聞記者不喝酒，一點 靈感也沒有，要不怎么說李白斗酒詩百篇呢?如果他不是能喝酒，現在肯定沒這么大的名氣 。你們幾個要是不喝這個酒啊，我敢保證這次的報道稿子肯定寫不好。你想想根本沒有和我 們工人階級同甘共苦的心情和經歷，過后怎么能寫得出真情實感呢?好好好。都干了，這就 對了。我就知道你們會喝的。企業的發展離不開記者的宣傳，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

我們是要尊重領導，但也不能脫離群眾。來來來我也敬你們倆一杯，你們跟著馬主席為我 們忙前忙后的這么辛苦。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工人出身的大老粗，實在人，好交往。現在很 多人的眼皮都往上翹，心里只有領導，可我從來不這樣。我們廠里的工人你們去打聽打聽， 哪個不說我關心群眾沒架子!來來來，我敬馬主席兩杯，也敬你們兩杯。其實大家都不容易 ，偶爾放縱一下也沒什么。只要工作干好了，在適當的場合喝點酒有什么不好呢?在這個問 題上我非常開明，馬主席也很開明，你們就放心喝吧。

馬主席，我到這個廠工作不久，還要跟你單列一下，加深加深咱們兄弟倆的感情。其實如 果不是為了工作，誰愿意喝這么多的酒呢?現在又不是頭兩年吃不飽的時候。你猜現在我最 喜歡吃什么?小米稀飯，咸菜窩頭，那才叫香呢，大蝦算什么呀。可是為了工作沒辦法，就 像那句話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誰讓咱們都是黨的人呢。我知道如今有很多人不理解這此 ，但是和我們黨的事業比起來，個人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對不對馬主席?

我醉了?馬主席你說我醉了?不是我說馬主席你這就官僚了，你還不知道我的酒量。我點酒 才哪兒到哪兒呀，我過去在平陽縣齒輪廠工作，你到那里打聽打聽我老張的酒量和酒風，誰 來不是站著進來躺著出去!我這個人也就是這樣，沒別的毛病，兩袖風清一肚酒精。怎么馬 主席都相信了你還不信?好，老弟今天我們就在這里摸摸底，做個破壞實驗怎么樣?下午的走 訪，明天再說!革命工作千千萬，干完一件又一件，只要不閉眼睛就沒有頭，馬主席你說是 不是?工作?什么工作?我們現在不是就在工作嗎?喝酒就是工作!好，爽快，我們就從現在開 始掀起一個小高潮。小朱，小朱你干什么去了沒聽見嗎，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