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娘討帳記

青　衫

年關臨近，“十字坡”酒店的老板娘孫二娘坐在柜臺后面發起愁來。這些年，縣里各衙門 來店里吃飯一向都是簽字，說是到時候統一結帳。可眼看到了年底，衙門里的人卻一個也不 來，倒是那些賣肉賣菜的小販擠了一屋子，吵著嚷著索要賒欠下的肉錢菜錢，聲言再不結清 就在店里過年!自己的老公張青是個濫忠厚沒用的榆木疙瘩，只會下田種菜，見了衙門里的 人連句話都不敢說。沒奈何，孫二娘只好拎著一大包飯費條進了孟州縣城。

孫二娘首先來到縣委宣傳部。宣傳部長吳學究正忙著和手下人一起組織迎新人的文藝活動 ，但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了她。當下，孫二娘說明來意。吳學究聽后笑咪咪地說：“這幾年新 聞宣傳的任務很重，接待任務很多。我們部胡實在“十字坡”酒店記了不少帳。可是，這都 是工作需要嘛。你知道，宣傳部是清水衙門，完全靠財政撥款維持機關運轉，撥一分銀子花 一分銀子。這幾年里財政狀況緊張，干部教師的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招待費更是要從嚴掌 握了。這樣吧，今年給你們酒店評一個“支持宣傳工作先進單位”怎么樣?到時候，大紅證 書鑲在鏡框里往墻上一掛，多光榮!就不向你收贊助費了，你看好不好啊?”聽吳學究說得這 么誠懇，孫二娘也不好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宣傳部。

孫二娘找到工商局。工商局長宋押司是個胖子，坐在老板椅上說：“嘖嘖，你這位女同志 是誰呀?怎么這么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孫二娘笑道：“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十字坡 酒店的老板娘啊，那回，您一口氣吃了六個肉包子，不記得了?”宋押司聽了，連忙站起 來，說：“嗯，我有過么?噢，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孫二娘吧，你蒸得肉包子確實不錯 ，我很愛吃!可是，你來有什么事么?”當下，孫二娘又說明來意。宋押司聽后也笑咪咪地說 ：“這個么，好辦，我這就找財務室過來結帳。”說完，拿起電話就撥，忽然又放下電話， 問：“對了，你的酒店有營業執照嗎?”孫二娘一愣，說當然有，五年前酒店開張的時候就 辦好了。宋押司又問：“年審過么?”孫二娘說沒人通知我呀。宋押司馬上坐回老板椅沉下 臉說：“這可不行，沒接到通知就不年審了么?按規定這是要罰款的!”孫二娘剛要辯解，宋 押司擺擺手說：“你先回去等候處理吧，不要太害怕，我會考慮從輕處罰的!”

孫二娘惴惴不安地從工商局出來，又來到稅務局。稅務局長錢都管態度也不錯，只是說： “這個這個，你看，這些飯費都是上任局長翟都管簽的字，我根本不知道他這些年竟然吃了 這么多，這帳怎么結?”孫二娘忙問翟都管去哪里了，錢都管一邊翻著飯費條，一邊哈哈大 笑，說：“你問翟都管?呵呵，如今去了一個好地方，不愁吃不愁穿，沒事關在屋里練練書 法，——他呀，因為貪污受賄被紀檢委‘雙規了!”聽說人家都進去了，這帳還怎么要?孫 二娘只好離開了稅務局。

孫二娘又來到城管局。城管局長趙差撥是個黑臉大漢，沒等孫二娘說完就不耐煩地擺手， 說我要去開會，你先等著吧。孫二娘耐心地等到了中午，趙差撥這才坐車回來，劈頭就問： “你怎么還沒走?”孫二娘怯怯地說：“到年底了，您欠的飯費是不是該結一下?”趙差撥剛 在會議上挨了領導批評，一肚子氣沒地方出，沒好氣地說：“要錢沒有，實話告訴你，你那 個酒店影響市容，若不是常在你那兒記帳吃飯，我早就把它查封了!”說罷，連推帶搡把孫 二娘攆了出去。

孫二娘來到街頭，真感覺叫天不應，喚地不靈!忽然抬眼發現了縣太爺的公子李衙內。這 李衙內才十五六歲，也不讀書，整天跟著一幫潑皮來“十字坡”酒店胡吃海喝，吃喝完就記 縣衙的帳，也不知記了有多少。孫二娘走上前攔住李衙內，還沒等她開口，李衙內就搶先說 ：“你是不是來要帳啊，好說，好說，到縣衙找我老爸去!”說完，提著個鳥籠子轉身就走 ……孫二娘只好來到縣衙，在豪華氣派的不銹鋼電動大門前，站著兩名差役，就是那董眼、 薛霸，一伸手攔住了她，問：“W我找誰?”孫二娘陪著笑說：“二位大爺不認識我了?我是 ……”沒等孫二娘說完，董超、薛霸已經想起來了，不好意思地說：“原來是孫二娘啊，記 得上次我們哥倆在你家酒店，還沒怎么喝就醉得不省人事，你家釀得酒真是不錯!”又問： “怎么忽然想起進城了，今天領導不接待上訪!”孫二娘氣呼呼地說：“俺不是上訪的，俺 是來要帳的。”說著，把一大包飯費條往董超、薛霸面前一亮。董超、薛霸笑著說：“縣太 爺吩咐了，春節前不管是上訪的還是要帳的，一律不得進入縣衙!”任憑孫二娘百般解釋， 兩個人就是不開門。

正爭吵著，縣衙前呼啦啦圍上來一大群人。若問來者是誰?便是那賣炊餅的武大、賣棗糕 的徐三、賣餛飩的銀擔子李二、賣鹵肉的花胳膊陸小乙一干人等，只見每人手里都攥著一大 把白條子，一起吵著嚷著要各衙門年底前結帳，驚得大小衙役一起出動，水火根并舉，也彈 壓不住。直到縣太爺親自出面，好說歹說，承諾春節過后就是賣了自己的八抬大轎也要一律 結清，大家這才忿忿地散去。

年很快就過完了，向往年一樣，各衙門依然沒有來結帳，縣太爺卻因政績突出和能夠維護 一方穩定而榮升高就去了。年后，各衙門迎來送往的應酬多起來，又紛紛到“十字坡”酒店 吃飯記帳。沒奈何，孫二娘只好掛起“本小利微，概不賒欠”的牌子，各衙門的大小官員看 到后非常惱火，一致表示再也不來這里吃飯了……不久，縣里的小報刊登了“十字坡”酒店 經營蒙汗藥酒、賣人肉包子的新聞，還為孫二娘起了個嚇人的綽號“母夜叉”；又有那文化 人專門做了一首詩：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過?肥的剁成餡，瘦的去填河!據說出自吳學究手 筆；眼看著酒店門庭冷落，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緊接著，工商、稅務、城管、衛生檢疫、市 場管理等大小衙門都找了來進行罰款，不然就停業整頓。孫二娘和老公菜園子張青一商量， 惹不起還躲不起么，咱這酒店不開了，干脆關張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