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于莫斯科
在外公陸定一的記憶中,總有一朵永不泯滅的紅霞,一團光華耀眼的火焰。年輕的外婆唐義貞,就是那紅霞,就是那火焰。
外公與外婆是在蘇聯莫斯科相識、相愛并結婚的。那時外公是以瞿秋白為團長的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成員之一、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駐少共國際的代表。外婆則是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學生。外婆是來自長江之濱武漢的一位共青團員,于1928年初由黨組織派來中山大學學習。
1929年12月的一天,外婆邁著輕盈的步子,走進了“留克斯”旅館———外公下榻的地方,她的臉上蕩漾著興奮和幸福的神情———這天,是她與外公結為伉儷的日子。
1930年,共產國際提出要“刷新”中共代表團成員,外公回國,外婆則還在“醫(yī)務訓練班”培訓。他們婚后第一次分離。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外公于1930年七八月間回到上海。外婆則是在當年9月底結束了在蘇聯的學習生活,于10月份回國,來到上海。外婆與外公在上海的小住,是他們婚后的所有歲月里相對穩(wěn)定的一段“家居”生活。外公不無遺憾地告訴我:秘密工作的緣故,他與外婆結婚和婚后連合影也沒有拍過一張。所以他拿不出一張他們合影的照片來。這成為外公的一件憾事。
一天下午,他們發(fā)現忽然有一個陌生的男人來到他們住地的前樓望了一望,一言不發(fā)就走了。他們警惕起來,不一會兒,這個男人又來了,并且?guī)硪粋€人,一看,原來是周恩來同志。他們虛驚一場,趕忙讓周恩來進屋。帶周恩來來的那位同志又出去了。周恩來坐著不說話,他們也不好問什么,怕隔墻有耳。大約一個小時后,那位同志回來了,把周恩來引走了。事后才知道,是因為顧順章叛變,周恩來組織黨的機關緊急轉移,在轉移過程中,暫時沒地方去,先到他們住地避一避。顧順章只知道黨的機關地址,不知道團的機關的情況,所以他們的住地倒是較安全些。他們?yōu)槟苎谧o周恩來同志感到高興。
1931年11月,外公與外婆進入中華蘇維埃政府所在地———江西瑞金。外公擔任蘇區(qū)團中央局宣傳部部長。這時,外婆被任命為藥材局局長。一天,外婆突然接到外公從瑞金寄來的一封信。外公在信中告訴她:他又一次遭到王明路線的打擊,被撤銷了蘇區(qū)團中央局宣傳部部長的職務,派往上海團中央做組織部干事。這是外公與外婆結婚以后的第三次分別。
一天,王明集團的要員找外婆談話說:“你知道嗎,陸定一逃跑了!”外婆平靜地說:“我不相信定一逃跑回家。”后來外公經過一番艱難輾轉,果然回到了蘇區(qū)。這是他們婚后離聚生活中的第三次重逢,是經歷了嚴峻考驗后的刻骨銘心的愛的盛會。
斷腸的生離
外公與外婆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分別,是在1934年10月。
這時,外公知道了長征的消息。外公的心倏地像鐵砣般垂了下去,變得萬分沉重:“義貞呀,你的處境將是非常非常困難呀!”而外婆在危難關頭卻沒有一句泄氣的話,反倒來安慰外公。
“揮手從茲去”,他們婚后五年中的這第四次分別,竟成了永訣!
大部隊走后,外婆將三歲的女兒交給管理員張德萬,委托他將孩子帶到瑞金以外的鄉(xiāng)村找可靠人家寄養(yǎng)。接著擦干眼淚,跟上了留下來的人們組成的隊伍。
1935年1月28日,被圍困在山坑的外婆和戰(zhàn)士們與敵人進行了一場殊死戰(zhàn)斗,終因寡不敵眾,外婆被敵人逮捕,外婆知道:為革命獻身的時候就要到了!
“再見已無期,惟有心相知”
關于25歲的外婆的死,賀怡是這樣告訴外公的:“唐義貞生第二個孩子后不久,鏟共團把她抓去了。唐義貞同志對敵人破口大罵。鏟共團把她的肚子剖開,讓她痛死。唐義貞烈士死的時候,滿嘴是土,這是毛澤覃告訴我的。”
一份來自福建長汀縣黨史辦康模生等同志對陳六的采訪記錄則說得更詳細。陳六,長汀四都人,1934年末至1935年初,曾經與外婆一起工作生活過,相處了一個半月時間,她是外婆慘烈就義的目擊者。
外公當年在延安從賀怡口中知道了外婆犧牲的消息,這遲到的噩耗,使他的心碎了!“最壞的事情發(fā)生了。我失眠半個多月。從此,不論是大喜事或大悲事,我都流不出眼淚來了。”
1985年,長汀縣人民政府為唐義貞烈士立墓。在長汀縣城西門羅漢嶺瞿秋白烈士紀念碑一側的山坡上,修建了唐義貞烈士的“衣冠冢”。外公親筆題寫了墓名和碑文。晚年,外公在《關于唐義貞烈士的回憶》中轉述了外婆的口信后寫道:
這一曲正氣歌,表明了唐義貞烈士下定決心對敵寧死不屈,對黨對人民赤膽忠心,以革命為重,以夫妻為輕的胸懷。她即使沒有黨籍,卻是真正的共產黨員。她信任和勉勵我繼續(xù)革命,我沒有也決不會辜負她的期望……
外公沒有忘記外婆的遺言,也沒有忘記她的深情和相知。直到晚年,他依然稱她是他的“最親愛的親人”。
結婚僅五年,分別卻四次,
再見已無期,惟有心相知。
這是外公晚年懷念外婆而寫下的。這是外公的悼亡詩,外公的《遣悲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