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先生的《紅色記憶》出版了。捧讀這本書,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透過沈容先生的吳儂軟語,一個個黨史上的大人物和小人物,或可親、或可憎、或可笑、或可鄙,像一幅幅白描,是那么真切,令我不忍釋卷。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是一本有別于官方撰寫的黨史人物的好書。
書中有一小節名之為《鄧小平審片》,據介紹,那天審的是一部反映解放軍歷史的影片,其中有個細節耐人尋味:
看片時,我坐在他旁邊,以備他詢問和聽取他的意見。這一類影片,按我過去在電影局的經驗,是很難通過的。什么這個人的鏡頭多了,那個方面軍的鏡頭少了等等,總要七改八改,改上幾次,才通的過。所以,我有思想準備,認為一次審查總歸通不過的。但是,出乎我意料,這次竟順順當當通過了。小平只提了兩點意見:一是影片中沒有蘇兆征的鏡頭,應加一張他的照片。他說:“蘇兆征是在廣東最早搞農民運動的”。這件事我過去不知道。過去,人們談農民運動只知道毛主席領導的湖南農民運動,從不提蘇兆征。小平的另一個意見是去掉一個鏡頭,其中有謝富治。他說:“這個謝富治,看了叫人不舒服。去掉他。”
讀完此段,我想到了前不久中央電視臺一套播出的大型電視文獻紀錄片《陳云》,這部片子我是從頭至尾一集不拉的全看了,居然在反映改革開放的鏡頭中沒有看到那兩位關鍵人物的形象,胡耀邦僅僅露了半個臉,另一位連影子也找不著。大型電視文獻紀錄片《鄧小平》也有同樣的問題。著名黨史專家龔育之先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怎樣寫進黨史》(龔育之著,《黨史札記二集》,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頁)一文中說,“如果允許吹毛求疵,那么鄧片的白璧微瑕是沒有提到胡耀邦……”。
說到這個問題,我又想起一件事。前不久,我在潘家園舊貨市場,以三元錢買到了一本1981年8月25日總政治部辦公廳編印的《鄧小平同志關于毛澤東同志和毛澤東思想歷史地位的論述》,在這本宣傳材料的第44頁上,1979年7月29日鄧小平在接見海軍黨委常委擴大會議全體同志的講話中有這樣一段話:
實踐是檢驗真理標準的討論開始我并沒有過問,而是《光明日報》登了一篇文章,一下子引起那么大反映,說是‘砍旗’。這倒引起我的興趣和注意,既然提得那么高,肯定十分重要,通過辯論,越辯論越看出這個問題非常重要,十分重要。
這篇講話,后來以《思想路線政治路線的實現要靠組織路線來保證》為篇名,收入1982年出版的《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匯編本和選編本以及《鄧小平文選》。在這幾個版本里,上面那段話中的“實踐是檢驗真理標準的討論開始我并沒有過問”一句被刪掉了。“這倒引起我的興趣和注意”改成了“這倒進一步引起我的興趣和注意”。這一改,鄧小平開始時是否過問真理標準的討論,就模糊不清了。按照改動后的文意,可以理解為鄧小平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并且感到“興趣”,予以“注意”。因此,當《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刊出以后,遭到責難時,就“進一步引起”他的興趣和注意。
有了《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匯編本和選編本以及《鄧小平文選》這些權威的版本,近些年來那些刻意否定胡耀邦在真理標準討論中的地位和作用的人,似乎就有了某種根據,就可以按照他們的心愿,把組織和推動真理標準討論的功勞掛到鄧小平名下,這大概是鄧小平本人始料所不及的。 “鄧片”和 “陳片”都不提胡耀邦,不知道是否也和這篇講話文本的改動有關系。我認為不提胡耀邦,不是什么“白璧微瑕”的問題,而是尊重不尊重歷史,要不要實事求是的問題。鄧小平在上述《思想路線政治路線的實現要靠組織路線來保證》那篇講話中說:
就全國范圍來說,就大的方面來說,通過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和“兩個凡是”的爭論,已經比較明確地解決了我們的思想路線問題,重新恢復和發展了毛澤東同志倡導的實事求是、理論聯系實際、一切從實際出發的思想路線。這是很重要的。
這確實是很重要的,但實行起來咋就這么難?
加上蘇兆征的鏡頭是實事求是。那么去掉謝富治的鏡頭,去掉胡耀邦的鏡頭,也是實事求是嗎?當然,謝富治同蘇兆征、胡耀邦不能相提并論,這是另外一個問題。看來,真正要貫徹黨的事實求是的思想路線,是多么不容易!
感謝沈容先生給我們留下了這樣一個耐人尋味的文本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