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歐”路迢迢

伊斯蘭是土耳其的主體文化，但它并不是建構國家的根基，它和歐洲能找到更多的共同語言。

歐盟更是一種價值觀和文化體系，土耳其必須融進三個歐洲的形象之中。

當中東歐十國已經一起在去年成為歐盟成員，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也將在２００７加入時，土耳其仍在歐盟門口眼巴巴地苦苦等待。盡管土耳其早就定下了脫亞入歐的目標，盡管１９６３年土耳其就和新生的歐共體簽署了聯系國協定，盡管１９８７年就提交了入盟申請，但土耳其４０余年的不懈努力得到的僅僅是今年１０月開啟入盟正式談判的許諾。就在去年歐盟大擴軍之際，法國總統希拉克放出風稱：土耳其入盟還需等十年至１５年。到底是什么原因長期阻礙著土耳其加入歐盟？又是什么原因推動著土耳其為之不懈地奮斗呢？

向“西”路雖“長”但很可能是最好走的一條路

土耳其雖然是伊斯蘭教國家，但它的傳統和其他穆斯林國家不太一樣。早在基督教初創之時，土耳其所在的小亞細亞就是它的重要傳播地區，使徒保羅三次傳道中兩次就是到小亞細亞西南部地區。公元３１３年，羅馬皇帝頒布米蘭敕令，基督教進一步在小亞細亞建立了基礎，此后以此地為中心的拜占廷帝國也是基督教國家。直到１５世紀拜占廷被奧斯曼土耳其人滅亡后，土耳其才被伊斯蘭化。即便如此，和其他穆斯林國家相比，奧斯曼土耳其宗教氣氛仍相對比較淡。到了現代，經歷了資產階級革命的土耳其更加傾向西方，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就曾指出，“奧斯曼帝國的衰落始于它陶醉在（歷史上）對西方的勝利中而切斷了與歐洲各民族的聯系，這是一個錯誤，我們不會重復這個錯誤”。根據他實施的一系列徹底的世俗化改革，土耳其建立共和制，廢除蘇丹－哈里發制度，取消伊斯蘭教為國教的憲法條款；頒布以歐洲法律為藍本的新民法、刑法等法律，廢除伊斯蘭教法及宗教法庭，取締宗教學校，由國家掌管教育；廢除伊斯蘭教歷，采用西方歷法和紀元，用拉丁字母替代阿拉伯字母；提倡穿西裝，禁止非宗教人員穿戴伊斯蘭教服和佩戴宗教標志，禁止婦女戴面紗和頭巾。伊斯蘭是土耳其的主體文化，但它并不是建構這個國家的根基，因此它和歐洲能找到更多的共同語言。

今天，面對歐盟的“耐心等待”，土耳其的未來又將何去何從？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中曾說，假如土耳其遲遲不能被歐盟批準加入，“它在未來的某一時刻，可能樂于放棄它像乞丐一樣懇求加入西方的令人沮喪和羞辱的角色，恢復它作為伊斯蘭世界與西方主要對話者和對抗者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更高雅的歷史角色”。但是，這樣的選擇可能對它更加不利。雖然宗教相同的中東阿拉伯國家看起來是土耳其的天然盟友，事實上，目前二者之間的矛盾并不少。今天，在宗教極端勢力看來，土耳其在文明沖突的關頭不反對美國對伊拉克作戰，在國內堅持政教分離和壓制宗教勢力的行為已是罪不可赦。對于阿拉伯人來說，土耳其畢竟是異族和競爭對手。阿塞拜疆和中亞突厥語國家雖然傳統上和土耳其友好，但當前它們正處于美俄爭奪之中，土耳其再想插手難度也很大。相比之下，爭取加入它已經接近的歐盟，“變”成一個東南歐的強國，可能是個更好一些的選擇。土耳其“脫亞入歐”之路雖然長，但很可能就是最好走的一條。

“淺層”接近易 “深層”融入難

土耳其雖然在歷史上先后也加入過屬于歐洲和西方的一些組織，但這一次卻不一樣。眼前的歐盟不同于它此前在一戰時加入的純粹利益集團三國同盟，不同于冷戰時基于意識形態對立而建的北約，更不同于基于地理劃分的歐足聯，還不同于代表組織性質的歐洲委員會。歐盟不僅是一個組織，更是一種價值觀念和文化體系。土耳其若要加入歐盟，就必須融進三個歐洲的形象之中。

第一個是作為經濟圈的歐洲，它近似于一個自然生長物。隨著經貿往來的頻繁和國際交往的加強，這個歐洲必然會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因此，橫跨歐亞兩洲，扼守連接黑海和地中海要道，擁有大量在歐勞工的土耳其早晚會被裹進經濟意義上的歐洲，這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的；

第二個是以羅馬為象征的歐洲，它是法治、和平的象征，是“大歐洲”戰略構想的目標，是在西歐價值體系下形成的多元集合。它的邊界取決于戰略安全需要和西方政治制度的推廣。土耳其現在雖然離這些還有距離，但是它也正在趨近這個目標。

第三個是基督教的歐洲，是“上帝之城”，以天主教和基督教國家為代表，是排外的。至少從現實來看，土耳其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它肯定難以成為這個意義上的歐洲。綜合來看，土耳其在淺層上接近歐盟相對容易，而深層次上融入其中則很困難。

其實，土耳其入盟單從客觀上講條件并不是差得很遠。土耳其２００３年時ＧＤＰ總量位于全球第２１位，高于歐盟內丹麥、波蘭、愛爾蘭、葡萄牙等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在全球位于第９２位，也還是要高于２００７年入盟的羅保兩國，１１％的失業率要低于波蘭、斯洛伐克、保加利亞等國。制度方面雖然土耳其離西方式民主還存在一定距離，但是，歐盟接納轉型國家也并非沒有先例，像１９８１接納的希臘，１９８６年的西班牙和葡萄牙，還有去年接納的前東歐國家。土耳其之所以遲遲不得其門而入，政治和社會原因上講大概有這樣幾條：歐盟現行制度規定各國在歐洲議會中席位按人口比例分配，土耳其人口８０００余萬，若能入盟將馬上升為重要力量；土耳其同歐盟內的希臘、塞浦路斯以及親近西方的亞美尼亞都有歷史和現實積怨，吸收其入盟會引起不和；土耳其人口過多，人均產值并不高，加入歐盟將可能造成大量勞工涌入已經被移民潮困擾的西歐；土耳其在國際事務中長期緊跟美國，有悖于歐盟政治獨立的目標。但更重要的一點，還是在基督教歐洲的文化心理上。歐盟代表了一個文化圈，甚至是一種文明，而土耳其相對于它是異質。讓土耳其加入，意味著從此承認這個９７％領土在亞洲、９５％人口是穆斯林的國家也是歐洲家庭的一員。這在許多人心中造成了“土耳其入盟即是歐盟的終結”的觀念，也引發了當歐盟允諾今年１０月開啟談判后，抗議者給哥本哈根的美人魚雕塑蒙黑紗巾（伊斯蘭婦女在公眾場合必須以黑紗遮面）抵制土耳其入盟的行為。

作為經濟體的歐洲一直在吸引著土耳其走進去，進程雖然緩慢卻從未停息。作為“羅馬”的歐洲在理論上不否認土耳其加入的可能性，在戰略上也需要土耳其；作為“上帝之城”的歐洲則一直在排斥土耳其。所以，土耳其何時入歐與能否入歐除了取決于那些統計數字外，更大程度上還要看究竟是“羅馬”還是“上帝之城”的理念更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