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展覽

詩選

□（美）賽·格瑞瑟

三個記憶

１苦澀的骨頭，蜜甜的骨髓所在地

淺淺的根，深埋的種子會蘇醒

承諾是心臟與痛苦的鎖鏈

風景以自身的秘密

與之連成一線

彼此都承認

與地球初雨間的鏈接

２幽靈的傷口

并不比紙張割破拇指

留下猩紅的曲線

更不顯眼

你像鬼魂一樣

在眾多的奉獻中

重演過去

不要告訴我

時間沒有維度

理性的智慧

是不能消暑的涼帕

哪怕在廢棄的屋子里

空洞的寂靜中

也激不起些微的回聲

３義務不是愛……的確

怨恨緊隨，像海草膠著在

海水沖刷的巖石上

在沙灘上，在一個充滿欺騙的黎明

你輕易的交出所屬

減輕了因失去產生的重壓

那對你的背叛者

許下千年不變的愛的負疚

父 親

父親，你走了

除了形象的輪廓

在你女兒的腦子里打印成模

像痛苦的涂片

抹上一張不再期待的面孔

你如何將記憶

從它的鉗制中剝離？

現實在哪兒沉睡？

渴望溫情

去清除在皮膚下

頑固喘息著的污跡

隨著心臟安排

呼出

它所渴望的

它所要隱藏的

為了永久保存那

無可視見的東西

不被寬恕的時光

那不被寬恕的時光

穿過晨光的帷幔

不見太陽，沒有芳香油

來沐浴掉皮膚上的鉛塵

緊緊依附著每一條縫隙

當手指觸摸火焰而陣陣抽痛

沒有為天真無邪灑下一滴淚

被屠殺的嘴唇來不及發出一聲

時鐘放棄了

有規律地指向

那個絕對的時刻

指針跳蕩在具有預言性的鐘聲里

劃出均衡的距離

金色的手腕像個淪陷的病人

卷起被篡改一通的時間表

直至虛無

那不被寬恕的時光

孕育著種子的子宮在痙攣

只為從我們眼里吐出

相距甚遠的模塊

它們緊縮、發散的形象

受到自身生理的召喚所擠壓

在我們對天堂熱望的四周

環繞的光環漸漸衰弱

相抵觸的兩瓣頭顱震顫著

他們象征的表面迸出火花

閃光、燃燒、消逝

然而沒有絲毫聲響

麻木在文字的陰影里

和那能留見夏天一池的清涼

為冬天稅收備下羊毛的神秘

一切圍繞祈禱的烈焰旋轉

一切沉寂在光耀里

將我們涂抹成千篇一律

為了生存和暫時分享

些微制造光亮的

噼啪作響的火炭

熟睡的小熊

我愛著這靈幻般的兒子

這愛從未開花在

數十年前

當我年輕的體格剛成熟時

夢的鐵盒子里

不會蠕動著對過去的憐憫

如今我凝視他

在雜亂無章

灰綠塵封的屋子里

緩緩揭開縛著他的蠶繭

他依偎在小蝌蚪的世界里

螢火蟲領著跳舞的飛蛾

排列成神秘的組合

他揪起我手指上的皺皮

那層層溝壑

像山間長滿稻子的梯田

看著他自己的手指

目光懷疑而顫抖

在繼承他母親的姓氏之前

我的面孔不過是一張快照

屬于京劇里皇帝們的幽靈

從老式的爐灶里

烤制出狂歡的名字

腐敗散發著陣陣惡臭

而天堂溫柔的治愈力

是古老慈悲的至善至美

惡意萌生的世界里

我的手祭獻出鮮血

供他燃燒

致頌詞給他稚嫩的心

于群山的盈溢里驛動

在銘刻于心的星辰中

快慰地沐浴

告別昆明

——給小熊

人類，天堂惟一的災難

給我們猶猶豫豫的影子

傾注了期待和遺憾

四腳獸到直立的兩腳獸

伸出弓形手臂去擁抱無窮

猶如湖邊扎根的樹長出綠色套索

用寶貴的心跳緊纏著

悲劇性的逃亡

逃到飄逝而去的音樂里

時時縈繞被囚禁的吶喊

為著我們一息尚存以來

從未得到的饋贈

離別的孩子從這張臉前

背過身去

不肯親吻它的肌膚

他的眼睛燃燒著

高貴地退避于內心

當世界漂泊進記憶的那一刻

空氣帶著風和種子，張開雙翼

朝著一群消失的鳥飛行

目標鎖住戰抖的，提供食物的田野

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空間

夜黑得漸漸沒有

了聲音（外一首）

□肖鐵

我躺下

不敢睡去

想想最近一系列的噩夢

——太可怕

自己居然能從噩夢中走出來

這本身就是個奇跡

想想有人在睡眠中死去

那就更可怕了

盡管那已經是最沒有痛苦的死亡了

但我還是幾度從睡眠的臨界點上掙扎回來

朦朦朧朧地

被一種念頭搞得疲憊不堪

變換姿勢

躺在陰森森的蚊帳里

渾身上下汗津津的

——不敢睡

想想那些吃安眠藥死去的人

想想此刻他們的冤魂

被怨尤牽引著四處游蕩

尋找塵世里一顆可以傾訴的心

而且他們很可能會

飄飄然闖進帳中

把半空中的一盞燈

在我驚恐的眼前

熒熒地點燃……

那樣的話——

接下來我們是否會進行一種交談

一神經病站在路口發表演說

從小到大

這種情景很多人都看過

神經病多為三十歲左右的男子

衣衫破爛

滿面塵灰

站在川流不息的路口

他的手臂忽而慢悠悠下垂

忽而猛地舉過頭頂

豎起食指劃出一道又一道弧線

忽而又橫劈向半空

哇——太有節奏感了！

有時左右臂相互輪換

有時一齊舉過頭頂

有時又搶前幾步

指著一輛車的后屁股大罵不止

罵完了

再退回來

目光炯炯

好像已經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其實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也許是肚子里的苦水太多

他的背

有些駝

罵累了

苦悶的他

手臂緩緩下垂

雙手下意識地伸進底端開裂的衣袋里

我就在豪華漂亮的公共汽車里坐著

困惑地打量著窗外的他

像打量戈壁旁一棵倔強的樹

轉過彎后車速又快起來了

我回頭向后看

——他依舊在路口唾液橫飛

面對大好形勢掀起新一輪的

謾罵攻擊

和

指責

鈷之夜

□昆山

我關在木箱里的兔子

被放養后

常常繞著石井欄瘋跑

我變得心煩意亂

不愿看它那樣跑下去

有天夜晚，我打碎了花瓶

玻璃碴撒得滿地

兔子驚得停在碎片前

說：我老了，不想和

亂糟糟的事物糾纏

它閉上了紅眼睛，像云煙一樣

朝天空飄去；我抬頭

看見鈷藍色的空中，兔子用自己的毛

做成畫筆，放在我手上

我出奇地安靜，坐在窗前

開始看繪畫之外的事物

我看見遠處的人

像鈷藍色的空間一樣沉醉

黃牛不想閉上

雙眼（外一首）

□沙蠡

納若的戰騎是黃牛

黃牛的主人是納若

其實納若從無鐵騎秣馬

有一種戰術偏愛他們

匍匐前進

為了勝利

角上捆著尖刀

為了進攻

尾巴點燃火把

火牛陣的藝術不屬于納西人

因為火牛如今扭回頭沖來

黃牛的汗毛

每一根都白亮發光

凝成納若的智慧珍珠

即使是牛與人

只有友情至上

生活的美好

在于生活的殘酷

最后的背叛溫情脈脈

殺著

首先來自自己的主人

最后的絞殺和安撫

同時都是最親的親人

黃牛不想閉上雙眼

它要留下真實的檔案

它的眸子——就是

歷史的全息圖

納若盡管如此

黃牛歲月無悔

這不奇怪

生活依然

歌聲和咒語

一

一只紅虎

誤讀了一段長長的歷史

猛虎走出了老虎的格局

一片樹葉

誤過了無數春天和秋天

弄得身上經絡抽搐

二

一個彩霞微露的早晨

我相信了抬頭紋之說

就是那年

一曲白沙細樂

斷送了

一個納西英雄漢的命運

他終于相信了

股掌之上

那種種紫色的讖言

三

省城的信息像鴕鳥飛來

級別優越的肖像

被人們爭相傳看

甚至有人把它珍藏

京華的鄉友如飛碟晃過

坐在玉龍雪山頂巔

那是塊“正贈含魯巴”

神石開口猶如

《天仙配》上的槐蔭樹

東巴文化將教會后人

閱讀無聲的音符

四

一種尖銳的秀美

使那些空有其名的男子漢

永遠逃開

青銅的光芒變成藍色的青煙

某種時空對某種時空的交代

吐露真言

五

闖過那漫長的火陣與烈焰

血光沖天之際

柔情流過高原的寒土

琉璃的歌聲五光十色

納西人的驛站在空中

恒久地感動風云

神奇呵

終于剩下一坑

溫暖如夏的火塘

六

哈佳叭嚕哇欒呀

他的東巴的咒語

念破最后的天穹

高 原

□張禮

此時高原在你踩住的腳下

站在云海與峽谷之巔

你凝視著峽谷與云海

那塊塊的云朵，云朵的塊塊

神仙一樣云游

還有，那峽谷口的兩壁

平滑還有凹陷的峭巖

埋伏著宇宙的危機

高原啊高原

峽壁上伸出的樹枝

能否阻擋住一條墜下的生命

高原啊高原

你的縱橫你的傲岸你的肩寬

能否馱起墜下的那片夕陽

黑夜里劃船

的人（外一首）

□郭紹龍

黑夜像一張巨大的荷葉

已經蓋過來了

湖面的亮光被壓縮

越來越窄那人還在劃船

難道僅憑那最后的一點線索

就能找到回家的水路

黑夜那么闊大

他難道不知道

普者黑這條河流的青藤

串起了那么多湖泊的葉片

夜色里劃船的人

被漆黑的寂靜包圍

船槳弄出的響聲

顯得那樣遙遠

仿佛來自黑夜的中心

真讓人擔憂

突然驚飛的水鳥

會不會嚇偏他的航向

他要岔往哪片青葉

順著哪根葉脈

才能回到家

靜坐湖邊

你以為我坐在普者黑的湖邊

就那么閑著

我在用眼睛

引領那個人劃那條小船

小船越劃越遠

水天相接處

看著那人不知所措

我的眼睛就領著他

將小船劃到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