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厚黑教主”、自號為“李瘋子”的川中奇人李宗吾先生,于民國年間寫下了《厚黑學》一書,當時風靡華夏。而在目前的情勢下,李氏之書又再度升溫,出版者不止一家,發行量也頗為可觀。據報載李氏著作不光在大陸暢銷,在港臺也同樣是炙手可熱。而演繹李氏之書者如《厚黑孫子兵法》、《厚黑管理學》、《厚黑愛情學》等亦紛紛出籠。李氏所著《厚黑學》一書不足二十萬字,而演繹之書卻是洋洋大觀、連篇累牘,超出原書不知幾倍。
而看演繹李氏之書,均一律從“面厚心黑”四字出發,影響世人,似乎無論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必須面皮厚、心腸黑才對。人們一時也是“談李色變”,視李宗吾為洪水猛獸,于世道人心大有罪過。殊不知這絕非李氏本意之所在,因此對本書也大有澄清之必要。
李宗吾《厚黑學》一書宗旨,見《厚黑叢話》一文,他說道:“我定有一條公例,用厚黑學以圖謀一人之私利,是發卑劣之行,用厚黑學以圖謀眾人之利,是至高無上的道德。”并同時言道:“用厚黑以為善,則為善人;用厚黑以為惡,則為惡人。”由此也可見李氏當時著作此書,絕非教人為惡,而是為圖謀眾人之利而作。
李宗吾在當時拈出“厚黑”二字,是有其特殊歷史背景的。李氏著書年代,正是中國備受世界列強欺負凌辱之時,李氏提倡以厚黑應對。因為在他看來,列強的外交方式不外有兩種,一是劫賊式,二是娼妓式。劫賊的蠻不講理武力掠奪,李宗吾稱之為“黑”;而娼妓的甜言蜜語兩面三刀,李宗吾稱之為“厚”。中國在應對列強中吃了大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正如魏源所說“師夷長技以制夷”,李宗吾認為應當以惡抗惡,中國在對付列強時,列強用“厚黑”,我們也必須以“厚黑”迎之才是。他在書中說道:“我們可把世界帝國主義看作一個強秦,把世界弱小民族,看著六國,組織一個‘弱小民族聯盟’,以與帝國主義周旋。”(《厚黑叢話》)這些觀點在當時看來其實是很有積極意義的。另外他在講到中國歷史上如明代徐階參倒嚴世蕃、清代曾國藩法辦李次青的典故,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看來都是正確的,李宗吾言以厚黑治國,越厚越高尚,其著書本意當在此處。
再看李宗吾在其《宗吾談政治》、《宗吾談經濟》等文章中,絲毫看不出他的刁鉆古怪味道。他提倡民主共和、反對專制。對選舉國家領袖、國民的參政議政、國家各級機構的義務和責任,都是天下為重的觀點,而無絲毫奇談怪論。他在《宗吾談經濟》一文說道:“使全國人貧富相等,更應主張立足點平等,使全國人致富的機會相等。”他所提倡的血液分配法、雨露分配法的經濟分配方式,無論正確與否,都滿含民主共和制色彩。他竭力所擁護的正是孫中山先生號召的“天下為公”原則,言語誠懇敦厚。
從這一系列論述中,我們不難發現李宗吾學說的思想根基,那就是厚黑面具下的孔孟之心。李氏原名“宗儒”,入四川高等學堂(今四川大學)后始改名“宗吾”。但他一生實際是深受孔孟影響的一生,本書中的《厚黑經》一文,套用的全是《論語》中的孔子言語,他硬將孔子的“仁”說成是“厚”,“義”說成是“黑”,也并未跳出孔子范疇。而他在《返本線的發明》一文中更是流露出他的思想本原。他說:“孔門的學說:‘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誠其意。’從‘身’字向內返進兩層,把‘意’字尋出,以誠意為起點,再向內發展。就好比建筑房子,把地上浮泥除去,尋著石底,才從事建筑。由是修身、而齊家、而治國平天下。造成的社會,是‘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人我之間,無所謂沖突,這是中國學說最精粹的地方。”而他在《和達爾文開個玩笑》、《為克魯泡特金學說的修正》兩篇文章中,對達爾文的弱肉強食一味競爭以及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都作了無情駁斥,反觀他所提倡的則純粹是儒家的“中和”學說。另外再從李氏本身的為人來看,他也一直是個講謙讓中和的厚道之人。李氏鄙薄名利,在與“厚黑學”相對的《薄白學》一文中他寫道:“重慶關的監督,是何等天字第一號的肥缺啊!但他不肯干,即有人勸勸也不干。官產清理處的經理處長,也不能不說是發財的機會罷,但前者他要求減薪,后者裁撤時,落得沒有歸家的路費。”如此觀其為人,絲毫不見“厚黑”。而和李宗吾本人曾有密切交往的臺灣著名學者南懷瑾在《李宗吾與〈厚黑學〉》一文也曾言:“我同李宗吾還有一段因緣,在我的印象里,李宗吾一點也不厚黑,可以說還很厚道。”“我對他很敬佩,這個人學問很好,道德也好,生活也很嚴肅。”(見《歷史人生縱橫談》,南懷瑾著,華文出版社,1993年。)
也正如李宗吾在《親訪宗吾答客問》一文所敘述那樣:“古今真理,只有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孔孟的仁義,老子的道德,佛耶的慈悲博愛,和宗吾的厚黑,均是一個真理,不過說法不同罷了。”由此看來,在李氏眼里,他所謂的“厚黑”,也只是于“仁義”、“道德”、“慈悲博愛”之外換個說法而已。
既然李宗吾說真理只有一個,僅僅只是說法的不同,但他何以于“仁義”、“道德”、“慈悲博愛”之外偏偏拈出“厚黑”兩字為自己著作的總綱呢?從文中看來,大概還是出于儒家所說的“立德”、“立功”、“立言”以求不朽的迫切心理吧。李氏在書中不止一次大談著作問世后,自己同門下弟子跟孔子同孔門弟子一樣大吃冷豬肉的情形,言辭中充滿了向往羨慕之情。也大概正是在這種極端心理的驅使之下,他才于孔孟的“仁義”之外,單單挑出了這極端的“厚黑”二字。
(《厚黑學大全》,李宗吾著,中國經濟出版社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