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們村那些四處游蕩的智障人士過濾了一遍,拋開那些行為失控的瘋子不說,勇弟可以說是一個本分而且尚能自食其力的傻子了。勇弟沒有自己的名字,我們之所以叫他勇弟,是因為他哥的名字叫阿勇。阿勇是一個木匠,木匠阿勇也許壓根兒就不想認這個弟弟,誰都不希望有一個弱智弟弟。所以,當勇弟偶爾小偷小摸被人捉住毆打時,阿勇雖然沒有卷起袖子參加群毆,但也是低頭匆匆繞過。
在我們國家還沒建立義務獻血制度時,勇弟惟一的營生就是賣血。有一段時間他都恍惚認為自己是一個生意人了。大量的抽血使勇弟顯得虛胖,白花花地掛了一身膘。賣血的錢都給了阿勇,這也是他們兄弟間惟一聯系的紐帶了。吃飯的時候,勇弟就走到木匠家門口,樂呵呵地叫一聲:“嫂子!”屋里就不耐煩地頂出一盆白飯來,沒菜的。勇弟就慢悠悠地走到附近的菜市場,手疾眼快地叼起一塊熟肉或者一片酸菜,順便請一下安:“老板今天生意好嗎?”老板護不過來,就罵:“×你娘哩!”傻子聽了也不氣惱,直接告訴檔主:“我娘早就死啦!”
當然,現在勇弟已經歿了,拿一個死人說事有什么來頭?我要說的是去年冬天,包工頭老貓不知怎么搞的把他那塊假“勞力士”掉進池塘里了。一塊破表對老貓來說當然是小意思,可包工頭環顧四周后發現了勇弟,于是他有了一個好主意。老貓說:“勇弟你幫我把表撈上來,我給你50塊錢。”在圍觀人群的慫恿下,勇弟跳進了水里。要知道我所說的是冬天,當勇弟渾身發抖地撈起金表時還認為自己找到了一門好差事。
應該說那是包工頭老貓一個興致極好的下午,他已經很久沒拿傻子開心了,于是又往池塘里扔了一塊石頭,說:“勇弟你把它撈上來我給你5塊錢。”誰都知道勇弟是一個精明的打工仔,他翻了翻白眼問:“5塊錢比50塊多嗎?”老貓就和圍觀的人們一起開心地告訴他:“多,多,多得可以找個姑娘困一覺了。”勇弟聽了就十分高興,說:“我是喜歡困覺的。”其實,勇弟早忘了跟鄰村的瘋婆子困覺是不花錢的。
我們村的小孩都是善于模仿的小孩,此后他們見了勇弟也往池塘里扔石頭,說:“傻子,撈起來給你5塊錢。”勇弟就奮不顧身地撲進水里。當然,小孩子的諾言沒有實現,他們更關心的是從哪兒可以找到更大的石塊。
后來,說起這事小孩們就覺得沒勁了,傻子沒把石頭撈上來,倒把白花花的肚子漂在了水面上。
勇弟死了,倒是阿勇花50塊錢把他撈上來的。
村里的姑婆說起阿勇時就顯得憤慨,她們說:“平時給的飯少了。”她們說:“冬天給的被子太單薄了。”當然她們只是說說而已,真要把傻子送給她們當弟弟,她們也不會要的。
我險些就忘記了包工頭老貓。這件事過了一個月后的一天傍晚,他蹲在自家的門口喝酒,后來他發現一個看起來喝得比他多的人走了過來。
木匠的手里拎著他干活的斧子。老貓想自己家里沒什么木工活啊,于是他就同阿勇打了個招呼:“你鳥人來干嗎呀?”阿勇雙眼發直看著老貓:“你把傻子害死了!”老貓哈哈大笑起來:“是那些小屁孩騙他下水的,要說我那一次,還給了他50塊呢!”可是,木匠不準備同他講理了,他把斧頭招呼了過去。老貓慌忙爬上了門口的樹:“你鳥人干嗎呢!”阿勇不會爬樹,他突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他一下一下砍著樹,心想把樹砍斷了就可以捉住老貓了。他砍得十分來勁,突然就覺得十分好玩,哈哈笑了起來,說:“老貓你這身子骨,可以打一個木柜了。”包工頭躲在樹上喊:“阿勇,你鳥人瘋啦!”
后來人們談起那天下午,下了兩個結論:一、木匠喝多了;二、傻子把魂魄附在木匠的身上了。村里的姑婆比較同意第二個說法——寡情薄義的木匠才不會為傻子去拼命呢!村里的一些年輕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們從科學的角度出發,認為勇弟家是有遺傳病史的。
當然,現在阿勇已經不見了,你要想打聽個清楚,就找他去吧。
(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