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末代皇帝,必定是暴虐荒淫的,否則就顯不出新皇帝的英明神武。
周武王也不例外,就算他英明神武,也要造一個昏君以便顯得他更英明神武。所以為了解釋伐紂的合理性,他給紂王列了六條罪狀:
酗酒;不用貴戚舊臣;登崇小人;聽信婦言;信有命在天;不留心祭祀。
這些罪狀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不算嚴重,有的條款甚至還有進步意義,比如“不用貴戚舊臣,登崇小人”。這里的“小人”并非指下流無恥之徒,按當時的原意,指的是非貴族子弟。
“聽信婦言”這條,其實說明了商朝對女性的尊重。何況在“貴戚舊臣”都紛紛離去的時候,除了自己的女人,他還能和誰共商大事?畢竟他們坐在一條船上。
而“信有命在天,不留心祭祀”的罪狀,這是與國計民生無關的小節,而且并不屬實。從出土的甲骨卜辭上看,到了紂王時期,祭祀的活動只有增加沒有減少,如果武王的理由是祭祀過多,勞民傷財,那還說得過去。
總之,周武王給紂王定出的六條大罪,只有“酗酒”還算是有點分量。但是商朝好酒是一貫風氣——何況商朝文化發達,崇尚音樂,邊喝邊唱是很爽的。
周人給紂王潑臟水并不厲害,只上述六條就事論事,也不涉及人格,沒有焚炙忠良、濫殺無辜、嗜血成性之類的指責。總之作為敵人,周人沒把紂王與暴虐荒淫掛上鉤,倒是戰國以后的學者一代比一代八卦。
據正史載,商紂王曾經攻克東夷,把疆土開拓到我國東南一帶,并開發了長江流域;同時周國在西部迅速擴張,使國勢強大,到文王姬昌為止已“三分天下有其二”。兩國發展到這個地步,決戰已經不可避免,于是文王與紂王會戰于山西黎城,文王大敗,如果不是姜子牙策反東夷作亂,恐怕周朝就會如此完結。
文王死后,武王姬發韜光養晦、勵精圖治,不再妄動刀兵;而紂王看周老實了,便開始對東夷實施報復。據說此戰商軍如風卷殘云,直逼長江下游,殺得東夷部落雞飛狗跳。從此以后,中原和東南的交通得到開發,因此中原地區的文化逐漸傳播到了東南地區。這個歷史功績,應該記到紂王身上。
武王得知紂王大軍盡出,都城防御甚弱,便出奇兵突襲,于牧野一戰成功。此時商國大軍遠在東南,無力援手;而牧野之戰的商軍,并非商王朝的精銳之師,而是臨時武裝起來的奴隸和囚徒。即便如此,牧野之戰也打得慘烈非常,《尚書》記載牧野之戰“血流漂杵”,而不是歷史教材所說,奴隸臨陣倒戈。
此后,紂王率疲憊之師趕回朝歌,但已無力回天。最終,周武王攻下鹿臺,用大鉞砍下紂王燒煳了的腦袋,懸掛在大白旗上。伍子胥對楚王掘墓鞭尸,還遭到后人的非議,為什么武王如此對待已死的紂王,卻沒人說他殘暴?
在春秋時期,關于紂王的罪狀還只有“比干諫而死”。到了戰國,比干就死得生動起來了:屈原說他投水,呂不韋的門客則說他被剖了心。到了漢朝,劉向更進一步,說紂王是要滿足妲己的好奇心,想看看“圣人”的心是不是七竅。到了晉朝,皇甫謐這位醫生出身的史官干脆說,紂王在妲己慫恿下,除了剖比干的心,還解剖懷孕婦女,看胎兒形態。
至于著名的“酒池肉林”、“炮烙”等事,西周文獻上從來就沒有。那是戰國末期,韓非子杜撰出來的。西漢的司馬遷繼續給歷史加雞精,他在韓非的基礎上又加了“男女裸奔其間”的性描寫,于是紂王的罪名又多了一條。西漢劉向也不甘寂寞,積極籌劃“鹿臺擴建工程”,使其“大三里,高千尺”,從此紂王就落下了窮奢極欲的罪名。到了東漢,史官看留白不多了,就只好讓酒池大到可以行舟,牛飲者達到三千人。時光飛逝,一下子到了晉朝,皇甫醫生看沒什么好改的,于是咬咬牙,把鹿臺的建筑面積又擴了十倍,達到“高千丈”的地步……
誰好誰壞,還不是靠包裝!
(袁里華摘編自2005年4月14日《大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