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我出生在山西省五臺縣一個山區小村,父親一生務農,母親是家庭婦女,全家三口人,兩畝水澆地,生活雖不富裕;但也能勉強度日。我8歲上學,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正當風華正茂求學之時,日軍侵占了我的家鄉,迫使我輟學。從而使我的人生軌跡發生了改變。
1938年,日軍侵占五臺縣城后,整天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無惡不作,婦女們為了躲避日軍的迫害,被迫在臉上抹鍋底黑。在我們村,老百姓為了防身,在村東土崖上挖了個被人們稱為“反窯”的土窯洞,日軍一來,群眾就藏在土窯洞里。就這樣,有時有躲不及的,還要受到日軍的凌辱。記得當年夏天,日軍從東冶鎮到善文村換防,路過我村小銀河(村民叫它南河),要撈河龜;便到我村搶劫東西,在搶劫到我村一戶姓高的孤兒寡母家時;將正在吃午飯的老人和13歲的兒子趕出門外,慘無人道地將年僅16歲的女兒強奸了。雖然這位女孩后來乘日軍不注意跳墻逃跑了,但因受不了這樣大的刺激,得了精神病。日軍為了削弱我們的抵抗力量,在五臺縣制造了“無人區”,將地處晉東北與冀西交界的五臺縣一、二、三區,清水河以東一線,約200平方公里的房屋盡皆燒毀,日軍強迫老百姓全部遷到所謂的“治安區”,妄圖從此吞噬晉察冀邊區根據地,實現他們“肅正”作戰的企圖,使這片曾是煙云繚繞、人聲縈回、翠綠環抱的山區,變成了“蓬蒿叢生炊煙斷,狼群爭尸鴉鵲鳴”的悲慘世界,據資料記載,日軍在制造“無人區”的過程中燒毀村莊83個,燒毀民房49800多間,殘殺群眾9200余人,逼逃餓死者110余人。
就在這時,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五臺縣游擊六中隊,派偵查員張東川同志來我村開展抗日救亡宣傳活動,他動員青年們及其家長要認清形勢,決不能當亡國奴,更不能接受日軍的奴化宣傳教育;要堅決走抗日救國的道路,積極參加抗日組織。當時我就報了名,但父母因我是獨生子,不愿讓我參加,加上偽村長又拿日軍燒殺威脅群眾,大部分家長都不敢讓子女參加。這時,張東川同志來到我家,耐心做我父母的工作。做通父母的工作后,我于1939年2月參加了五臺縣游擊六中隊。
五臺縣游擊六中隊始建于1938年,當時全隊共有30多人,只有20多支槍(老毛瑟、套筒、夾板七九步槍),每人還輪不到一支,手榴彈每人三個,其中還有一個是假的(用木柄和泥做成,泥上滾上點黑煤面,不細看,和真的一樣),可見當時的條件之差。
我們游擊隊的主要任務是在五臺縣西北邊崞縣、繁峙縣、代縣三縣交界處一帶活動,承擔征兵、征糧,襲擾敵人,割電線、破交通,攔截敵人運輸物資,襲擊敵炮臺,打擊敵人抓夫,阻截敵人搶糧等任務。
五臺縣與崞縣(現原平市)交界處的栓馬坡村(當地人稱殺馬坡)是敵人經常搶糧必經之路。1939年夏,為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我游擊隊在夏收時在該村設伏,伏擊了從崞縣出來搶糧的敵人,敵人不僅沒有搶到糧食,還損失了兵馬,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出來搶糧。這場伏擊戰大大鼓舞了游擊隊員的士氣。在這場戰斗中,我們的羅排長被敵人的擲彈筒(人稱小鋼炮)射出的炮彈打傷腹部,腸子流了出來,但當時的條件很差,衛生員把大家的急救包(每人只有一個)收集起來,進行包扎,由于傷口太大,幾個急救包也包不住—個傷口,羅排長疼得厲害,可他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豆大的汗珠浸濕了衣服,表現了一個革命軍人的堅強意志。
五臺縣白云村位于縣城西北,與代縣、崞縣三縣相交,是我軍經常活動的地方,對監視三縣據點的敵人活動非常有利,尤其是監視盤踞在善文村的敵人更有效,因我們經常在這一帶打擊敵人,日軍惱羞成怒,經常來掃蕩。記得在1939年秋的一天,我們正在該村休息,盤踞在代縣堡子村的敵人從村北山背后偷襲過來。我方哨兵在小孤山上只注意監視善文村的敵人,因堡子村敵據點較遠,結果忽視了山背后的敵人。中午時分,敵人已接近了哨位,哨兵還沒有發現。正好我們吃過午飯;峭兵換崗時,發現敵人偷襲;上去換崗的士兵馬上鳴槍示警;我們趕緊向外突圍,但敵人已占據了小孤山頭,火力封鎖了村莊,于是我們翻墑跳崖,從村西迅速突圍。
1939年秋,游擊隊又招了一批新兵,要送后方整編。為了便于游擊隊打游擊,在送新兵整編時,六中隊的領導將我們一批有傷病的同志一起帶到子后方。我們一行30人,從五臺縣桑烷村出發,由五臺、代縣交界沿邊山向后方轉移,在五臺縣酉坡村橫過敵人公路到松林村。經桃卜溝、照吞口、方子口等村到達四團駐地屋腔村。
整編后,我被編人晉察冀邊區二軍分區四團特務連電話排總機班當電話員,由班長張發財、徐俊文、李魁熊和我四人負責電話交換接線工作。因是軍用電話;所以晝夜輪流值班,不能離人。每月每人發給“晉察冀邊區銀行”發行的“邊幣”一元。當時條件很差,一元錢也沒地方花,只能買點鉛筆、紙張等文化用品。有時鉛筆;紙張也買不到,最困難時就在宿舍門口用磚塊壘個小池,里邊放點細河沙,用木棍當筆,在沙池里練習寫字,寫下刮平,刮平再寫,生活學習就是這樣艱苦。平時每天以吃小米飯為主。每星期改善一頓伙食,才能吃到一頓莜麥面。菜是鹽水煮山藥蛋片,有時食鹽也吃不到,我們經常去地里拔野菜,什么豬耳朵呀、灰菜呀、馬茨呀等等,只要老百姓說能吃,我們就拔。冬天上山刨草根,根皮煮下也能當咸菜屹。有時碰上老鄉也拔野菜,開玩笑地說:“我們村的野菜都讓你們當兵的拔光了”。雖是開玩笑的廣句活,可見當時的艱苦。想屹點小米飯鍋粑,也得按班輪流排隊去鏟。從伙房拿到班里,按人頭分著吃,每人能分到一把。有時火太糊了,苦得不能吃,也舍不得扔掉,用刀刮掉太黑的,也要勉強下咽,沒有刀的就在院里磚墻上磨掉黑的再吃。特務連有電話排、通信排、警衛排三個排,九個班。一個連隊,十個戶頭,就是分點鍋粑吃也得十來天才能輪到一次。吃的小米也常有異味,原因是農民打下糧食,怕敵人搶走,不敢晾曬,就埋在地下,等到交公糧時才從地下挖出來,偷偷送到解放區供給我們食用。
我在團部看守電話,和首長們都很熟,團長韓偉,參謀長周宏,政治主任謝民,政委肖文玖,電話排長楊春山,班長張發財(因他當兵前是出家人,人們都稱他“老和尚”)。政治主任謝民不愛多說話,是個文人,身有殘疾,沒有右手,是用左手寫字。參謀長周宏性格急躁,有一次打電話生了氣,把耳機重重一掛,把電話機的掛鉤打斷。肖文玖政委很開朗,他身體瘦小,常和我們開玩笑說:“我長征時是士兵們用背包把我背過來的。”
1940年春,四團從屋腔村搬到耿鎮高小學校院內,學校因戰停課,全校都由特務連所占,校址緊靠清水河邊,不管春夏秋冬,我們出早操后就在河邊洗臉。冬天河水結冰,我們各自鑿個洗臉盆大小的洞后,把冰塊掏出洗臉。因常年過著這樣艱苦的生活,習慣了也就不以為然了。因團部和學校僅一院之隔,肖文玖政委常來特務連做客,愛和戰士們取笑;每天至少也要來一次。有一次,我正在院子里火爐上煮野菜,肖政委悄悄到我身后,把我的兩個耳朵拉住,我不能轉身看,不知是誰,拉得疼了,我就拿翻菜的筷子往后打了一下耳朵放開了,我一看是肖政委,覺得不好意思,但肖政委哈哈大笑,他手中還拿著兩個沒收下的小煙袋鍋,開玩笑地說:“給你二個要不要?”. 1940年春節是在耿鎮過的。我連事務長紀小堂同志,為了過春節改善生活,從農村買回一頭瘦得可憐的病牛,殺后剝皮,發現牛皮上盡是雨點般的窟窿,據說窟窿是蟲蛀下的,怕肉也不能吃。但很幸運,從牛肚子里挖出了“牛黃”,“牛黃”是貴重藥材,價格很高,賣下幾十倍的買牛價錢。賣牛老鄉得知后,對賣牛一事后悔不已,要知道牛肚里有“牛黃”他是不會賣的。經檢查,牛瘦是肚子里長了“牛黃”所致,沒有大病,牛肉可以食用。為了軍民魚水之情,首長們研究決定,把賣“牛黃”的大部分錢交還給賣牛的農民。農民過意不去,又給我連送來一頭能耕地的好牛。我連謝絕了,耕牛是農民的命根子,耕種土地離不了它。我們不能因為改善生活把耕牛殺掉。經再三說服,農民才把耕牛拉了回去。對此農民很受感動,逢人就將此事到處宣傳。如不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哪會有這樣的風格?軍民魚水情,要想讓農民擁護軍隊,不能只口頭上說,要用實際行動來體現。共產黨八路軍能受到人民的擁護和愛戴,都是用活生生的事實換來的。我們在屋腔村住著時,街道都用黃土墊得平展展的,每天清掃一次,房東、鄰居、無勞力戶的水缸,戰士們都挑得滿滿的。這些事上級也沒指派,都是爭著干,逐漸養戒了習慣,總認為勞動是光榮的,應該的。
1940年秋,由彭德懷同志指揮,發動了一起破襲戰,目的是破壞交通,襲擊敵人,參加的軍隊將近100多個團,稱“百團大戰”。四團受命主攻山西省靈丘縣和河北省阜平縣、淶源縣之敵。抽部分兵力配合地方武裝,破壞石太鐵路線和各地區的公路交通線。我親眼看到榆次——陽泉的火車鐵軌連同枕木翻了個底朝天,滾在路基下或山溝里,使敵人的交通全部癱瘓。在破壞敵人交通的同時,我軍趁機對敵人分割圍殲,各個擊破。我連電話機架設在五臺黃花梁的山頭上。團首長指揮攻打五臺縣城至五臺山公路沿線的敵踞點、炮臺,一舉攻下了少軍梁、回龍梁、閻家嶺、鴿子嶺等敵踞點。敵守衛公路沿線炮臺,被我團一一攻破、搗毀,守敵除被打死外,全部被俘。鴿子嶺炮臺約20多名敵人,拒不投降,快攻下來時,炮臺內冒出了黑煙,敵人放火自焚了,20多名鬼子全部燒死在炮臺內,槍燒得只剩下鐵桿,槍托都被燒毀。登上鴿子嶺炮臺,五臺縣城盡收眼底。這里離城不到5里,再不用費多大力氣,五臺縣城即可攻下;可惜接到停戰命令。戰士們感到非常惋惜,如再遲一天接到停戰命令,五臺縣城就攻下來了。城里的敵人也因此嚇破了膽,多少天城門緊閉,不敢出城騷擾。這一仗把漢奸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了,有的漢奸自首投降,有的逃回老家躲避不敢露面,表示洗手再不給敵人做事,老老實實在家當農民。我黨執行了寬大政策,投降的歡迎,洗手不干的不再追究,如再犯決不輕饒,并追究前科。
“百團大戰”結束后,部隊回原地修整,我連又回到了耿鎮高小學校,和往常一樣訓練、學習,準備迎接新的任務。
(責編 一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