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從戎習武
乍入省城
年輕人總擺脫不了新奇與繁華的吸引,對于從鄉村來的閻錫山來說尤其如此。
他是前不久才到太原的。當鐵轱轆大車滾動到忻州的時候,父親閻書堂突然像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急呼車老板停車,和閻錫山從車上跳下來,說是到忻州要看個朋友,對薄吉福說了些感激的話,便告辭了,向忻州“成鈺東”藥鋪走去。
閻書堂深知帶的盤纏不多,兩個人同去太原吃不消那里的巨大花銷,就中途變卦,而到忻州歇腳。他和“成鈺東”藥鋪掌柜曾有過交往,就懇求掌柜把閻錫山留下來,在店里幫忙,混口飯吃。然后,自己一人到了太原在柴市巷“榮慶?!甭淠_,經同鄉介紹,與人搭伙包攬土木工程。過后不久,在巡撫衙門負責管理收發公文的“稿房”謀到了個閑雜差事,有了固定收入,才把兒子閻錫山叫到身邊來。
當時的太原在今天看來,也不過是個中小城市,但在20世紀初期,卻是華北的一大重鎮,金融商業的一大中心,官僚巨賈的聚集之地,是全國屈指可數的一大都市。那藍磚包裹的堅固城墻,那巍峨壯觀的鼓樓、承恩門(后稱首義門,俗稱新南門),那雕梁畫棟的巡撫衙門大門,以及那綠樹成行的丁字街,那相互毗連的熱鬧店鋪,那衣著整潔的簇擁人群,使閻錫山這個鄉村青年驚奇得目瞪口呆,留連忘返。新奇的天地在他眼前次第展開,喧囂的市聲攪動了他的心潮。他曾在父親做事的巡撫衙門前多次徜徉,看那油漆的亮閃閃的木柱,瞧那鏤刻精細的檐下裝飾,瞅那瑩瑩放光的琉璃瓦,羨慕得直想進去看看官員們辦事的情景,但他當時絕對沒有在衙門府里執掌大印、主管全省大事的野心。在當時,他只有羨慕,只有自卑,所想的只是在這座繁華的都市里有件事干,有碗飯吃。他和平常人一樣,唯有條件成熟的時候,野心才能滋生,才能膨脹。
閻書堂看到兒子整天在市里閑逛,不是個辦法,便東打聽西打聽,找到在城里居住的同鄉魏老五。魏老五,名仰微,是河邊村近鄰東冶鎮人。他與閻家的交往很深,在他倒運的時候,閻錫山的祖父閻青云曾救過他一命。
魏老五見閻書堂父子走進家,便熱情地讓坐,遞茶水,問寒暖。當他得知閻家父子落魄的情況后,便不忘舊恩,十分慨然地答應給閻錫山找個營生干。魏老五果然言而有信,自不食言,沒幾天,便介紹閻錫山到繁華柳巷“裕盛店”上班了,還把閻錫山收為義子。
“裕盛店”和魏老五的住房在一條巷子里,店鋪老板看在魏老五的面子上,對閻錫山的照顧是很周到的。閻錫山也很爭氣,不僅干活態度嚴謹認真,而且有在五臺縣城經商的經驗,經過風雨,見過世面,干什么都能干出個樣兒,贏得了店鋪老板的歡心。
雖然只是個店里的小伙計,可是由于生活安頓下來了,閻錫山自立的想法便產生出來了。他想在這座大都市里有個立足之地,闖出一條生路,便四處走動,與人交往起來。一天,他走進離“裕盛店”不遠的“四海店”,看見兩個和自己年齡相仿、十分熱情的年輕人,便攀談起來。交談中,免不了自我介紹。
一個說:“我叫黃國梁,字少齋,陜西洋縣人。因無事做,從陜西跑到太原,在叔父開的這個店里閑住?!?/p>
一個說:“我是五臺縣南茹村人,姓名張瑜,字玉堂,和黃國梁是朋友。因想謀條生路,跑來太原,沒有住處,只好沾朋友的光,和黃國梁住在一塊?!?/p>
閻錫山自我作了詳細介紹。

三個人越談越投機,來往就越來越頻繁。后來感情越來越深,產生了“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深摯情義,就仿照劉備、關羽、張飛“桃園三結義”,三個人結拜為換帖兄弟。閻錫山當時從未預想到,這個新的“三結義”會為自己以后執掌權柄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就學于武備學堂
一年的時光在匆忙中不知不覺流逝過去了,年屆20歲的閻錫山開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這一年,即清光緒二十八年(公歷1902年)對于閻錫山的命運來說,具有特殊意義,因為他從斯年開始進入軍界。他在軍界里的沉浮勝敗,構成了此后一生的榮辱興衰。
八國聯軍的蹂躪和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中國的苦痛,迫使慈禧太后為首的清政府,一方面加緊與帝國主義的勾結,以鎮壓人民群眾的抵抗,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宣布一些新政,以緩和國內的階級沖突。屈辱賣國的《辛丑條約》之后,所實行的廢科舉、辦學堂、革新軍制,就是清王朝為挽救自身的統治而實行的一些新政略。
新政的實施,對當時僵死、沉悶和沒落的封建守舊的社會沖擊不小。“廢科舉”,斷了靠“詩云子曰”進入官場的封建知識分子的通道,要想進入仕途,就須學習“新學”。革新軍制,停止武科舉,裁汰綠營防勇,就打破了靠握長戟大刀進入統治階層傳統武人的飯碗,而要獲得新的榮耀,就須操習新式槍炮,編練新式軍隊,掌握新的戰法。盡管不少人或明或暗反對、抵制上述這些皮毛性的變革,但略有文化的青年閻錫山對此卻是擁護的。從少年時的孤獨生活、青年時躲債的流浪生活以及八國聯軍入侵中國所引起的社會動蕩中,他不可能不對祖國的安危、民族的興亡等重大問題有所思考,不可能不對擺脫身處的困境、求得個人的發展以及為祖國為民族的強盛獻一腔熱忱有所謀劃。他想從政,但憑自己從塾師那里學得的那點文化,是進不了培育政治人才的山西大學堂的。上年,即1901年,清廷下詔停止武科舉,并下令各省設立武備學堂,以培養新式的“將才”。這道詔令經一年醞釀,終于變成張貼于太原街頭的一張山西武備學堂的招生廣告。
1902年,是山西省成立學校較多的一年。先后在太原街頭貼出的成立及其招生告示的有山西大學堂,山西農林、法政、武備等學堂。當時想做官的年輕人常常在街頭轉遛,觀看招生廣告,選擇自己要報考的學堂。閻錫山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想起自己在清軍里當馬夫的那段經歷,心里忿忿不平,決心要當一名軍官,便選擇了武備學堂。
他回家將自己想報考山西武備學堂一事告訴了父親,父親非常贊同。第二天,他又找見了結拜兄弟黃國梁、張瑜商議,這兩人也同意一起報考。
武備學堂是專門培養下級軍官的學校,錄用條件并不高,只是要求有強健的體格,通曉文字。但入學心切的閻錫山,不怕體格過不了關,只怕文化關難過,僅有三年上私塾的文化底子,萬一考不好豈不耽誤了前程?因而,他想請人代考。他的父親閻書堂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此人名叫趙廉佑,代縣人,閻書堂在五臺縣做生意時曾和此人有過交往,見過兩次面,如今正在山西大學堂里念書,估計揮筆作文是不會錯的。于是買了幾盒糕點,帶著兒子去了山西大學堂。趙廉佑見熟人求到門下,抹不開情面,就答應冒名頂替,代閻錫山下場應考。
報名之前,閻父又想到一件要事:兒子進武備學堂,將來是個帶兵征戰的軍官,怎么還能叫閻萬喜呢!這乳名雖然叫著親切,但總不夠響亮、氣派,不像是個干大事的名字。他想給兒子起個響響亮亮、威威風風的大號,想了半天,因胸中墨水太少,絞盡腦汁,也還是想不出好名字來。他很迷信,想到應該給兒子算算卦,一則算一下兒子能否榜上有名,平步青云,二則給兒子起個好名字,交個好運。第二天,他就跑到一家粗通周易、會批八字的算命館。館內這位讀書很多、久考不中的老先生,推算了一番萬喜的生辰八字,說是五行缺金,并斷定能考上武備學堂。經過挑詞煉字,再三推敲,取得閻父同意,最后決定給萬喜的大號叫做“錫山”。于是,閻錫山不再用乳名行走于社會,隨著官位的升高,“錫山”二字漸漸播揚天下了。
考試這天,閻錫山好生緊張。他擔心趙廉佑不能按時應考,早早跑去一看,趙早到了,就重新拜托了一番,他擔心進考場不順當,碰巧學堂新成立,沒有嚴格的規章制度,也不交驗照片,趙廉佑很順利地走了進去。他在考場外聽說試題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論》,覺得文章不好作,誰知這題對于趙廉佑來說不是難題,好寫得很,不多一陣子便寫好交了卷,走了出來。
交了文化卷,接著是口試,閻錫山直接應試。因為他見過點世面,從小頑皮淘氣,天不怕地不怕,還有點文化基礎,口試題又較普通,所以在主考官面前,沉著自然,腰身筆挺,精神狀態極佳,很有點軍人風度,回答問題,直率坦然,準確無誤,聲音宏亮,深得試官們的賞識,沒費什么勁就過了關。
等到發榜那天,閻家父子擠進人群看榜,武備學堂共錄取學生120多名,閻錫山名列前茅。他們當時的喜悅之情,自不必言表,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槍手”趙廉佑的感激,不光留于口頭,在閻錫山后來主持全省之事時期,還給趙廉佑安排了個官做。
同榜公布的,還有閻錫山的結義兄弟黃國梁、張瑜。干兄干弟三人為同時被錄取到同一學堂就讀興奮異常,立即聚在一起,取來酒菜,慶賀了一番。幾天之后,便結伴進了武備學堂。
勤奮的學生
新成立的武備學堂設在太原大教場,校舍簡陋,學生也只有120多人,分別住在“孝”、“悌”、“忠”、“信”四個齋號里。雖然校舍較差,但學校給學生的照顧是不錯的,除供給食宿外,每月還發給一兩餉銀,成績優秀者,另外給予獎勵。學堂所設的課程有國文、歷史、地理、算術、英文、德文、格致。軍事課有戰術學、筑壘學、地形學、兵器學等。
閻錫山深知在武備學堂里的學習對于自己今后發展的重要意義,因此,在學習上十分用功,對于學科、術科莫不深入鉆研,出操、訓練都分外用心,對于教官、督練官總是畢恭畢敬,表現得非常馴順。日子長了,逐漸討得了老師的歡心,同學的信任,后來竟當上了學生班長。
此時的閻錫山,對時政也頗為關心,注意吸收新的思想和信息。當時,孫中山的民主革命思想已由國外傳回國內,上海等地已出現了一些鼓吹反清革命的書刊,帶有封建專制臭味的康、梁維新思想已為不少先知先覺者所唾棄,而封閉于娘子關內的太原,因消息閉塞,此時還將康有為、梁啟超的思想當作新東西在學習,在研究。閻錫山也是如此,常把康有為公車上書、六君子慷慨就義、“君主立憲”、“變法維新”等,作為經常議論的話題,并被此前自己從未接觸過的這些東西所吸引,對戊戌維新運動的倡導者、君主立憲的鼓動者充滿仰慕之誠。盡管他仰慕的都是些過時的、落伍的東西,對于一個原先只為個人生活而奔波的流浪者來說,能夠放大眼光瞄向政治,畢竟是一個不小的進步。
閻錫山開始注意與同學們交際,和他同時考入學堂的有黃國梁、張瑜、溫壽泉、喬煦、姚以價、周望英等,并和張瑜、周望英一起住在“信”字第五號宿舍里。這些人后來對他事業上的發展,都產生過程度不同的影響。
張瑜,如前所述,字玉堂,五臺縣南茹村人,1883年生,7歲喪父,幼讀私塾,與閻、黃拜為結義兄弟,為老大。1904年入日本士官學校,翌年10月,由黃興主盟,與閻錫山、溫壽泉、喬煦一道加入同盟會,后又成為同盟會內鐵血丈夫團成員。1909年畢業回國,經陸軍部考試,名列上等,上諭賞給陸軍步兵科舉人,授予協軍校(相當于少尉)的軍銜。先任督練公所教官,辛亥山西起義時,任新軍八十六標管帶(營長),起義后,任山西軍政府第四標統兼北路軍總司令,攻取代州、雁門關之后隨閻錫山北上包頭。1913年,為山西都督府參謀長兼教導團團長,第二年任混成旅少將旅長,1915年病逝于太原,葬于原籍,時年31歲。
黃國梁,字紹齋,陜西洋縣人,生于1883年,閻錫山之結義兄弟。1904年起留學日本,先入振武學校,后進陸軍士官學校,為第六期生。1909年畢業回國,陸軍部于年底舉行會試,考列上等,上諭賞給步兵科舉人,并授予協軍校的軍銜。翌年任山西新軍第八十五標標統(即團長)。辛亥革命時,曾在自己家里召開決定太原起義的會議。1911年10月28日,奉命率本部南下河東,一、二兩營統領到子彈后于29日凌晨起義,黃聞訊后趕回太原,任山西軍政府參謀部長,之后又先后任軍政司司長、參謀長、第十二混成旅旅長等職。袁世凱派的山西巡按使金永到任后,閻錫山為躲避金永的監視,佯裝無能,把軍政大事多交黃處理。袁死后,閻復掌軍政,覺得黃是一個威脅,便以“不服節制”罪免職,命憲兵司令張達三監視,逼黃離開山西,到京任總統府參議、將軍府將軍等職。閻于1923年召黃回晉擔任第三集團軍兵站總監、兵工廠總辦、兵器委員會會長等職。1930年中原大戰打響后,黃辭掉所有職務??箲痖_始后,回漢中避難。新中國成立后,被邀為山西省政協委員。1958年1月4日病逝于北京,終年75歲。
溫壽泉,字靜庵,山西洪洞縣白石村人,生于1881年,秀才。1904年赴日進振武學校學習,之后入陸軍士官學校第六期學習,1905年10月28日入同盟會,后又加入鐵血丈夫團。1909年回國,任山西大學堂兵學教員,當年冬赴京參加陸軍部舉辦的留學生會試,考列優等,上諭賞給陸軍炮兵科舉人,并授給副軍校(相當于中尉)的軍銜。回省后調任山西督練公所幫辦兼陸軍小學監督。曾參與辛亥太原起義的準備和決策,起義成功后當選為副都督,并被任命為山西軍政府軍政部長。11月,任燕晉聯軍參謀長。12月,清軍攻占娘子關,民軍按原定計劃分兵南北,閻錫山率民軍一部撤離太原北上,攻占山西歸綏道的包頭、薩拉齊等地,并向歸化城(今呼和浩特)進軍,溫率民軍一部南下河東,與陜西民軍配合,光復運城。鑒于不明都督閻錫山所在位置,遂成立山西軍政分府,主持河東三十六州縣的軍政事宜,派兵攻占絳州,進軍平陽(臨汾)。翌年南北議和結束,清帝退位,閻錫山回到太原,軍政分府當年夏天撤銷,溫回太原任都督府軍政司司長,又調任北京政府陸軍部中將參議。1928年,閻錫山把晉察綏冀和北京天津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溫任河北省政府委員兼建設廳長。中原大戰期間,溫為閻的總參贊。1932年,與閻錫山、賈景德任山西人民公營事業董事會的督理,溫的此一名義一直維持到太原解放。1947年,溫被“選”為洪洞縣國大代表,第二年出席了選舉蔣介石為總統的國民代表大會。由于晉南張士秀、李岐山的反閻而形成的南北隔閡,故溫始終得不到閻的重用。1948年,溫在北京依附傅作義,任高等顧問,隨傅起義。新中國成立后,被聘為北京市文史館員。1955年逝世,時年74歲。
喬煦,字子和,太原人,1904年進日本振武學校,后入陸軍士官學校第六期學習,在日加入同盟會和鐵血丈夫團。1909年畢業回國,在山西督練公所任職,經陸軍部會試,考列上等,上諭授給步兵科舉人兼授協軍校的軍銜。1911年,任山西新軍第四十三協(相當于旅)第八十六標第一營管帶(營長),當時閻錫山是該標的教練官、標統(團長),參加太原起義。山西軍政府成立后,任東路軍前敵司令,在娘子關御敵。之后任河東軍政檢閱使,不久病故。
姚以價,字維藩,號龍門,山西河津西毋莊人,生于1881年,7歲時父母雙亡,由叔父撫養,1904年赴日本振武學校、陸軍士軍學校第六期學習。1909年畢業回國,經陸軍部會試,考列上等,上諭授予陸軍步兵科舉人和協軍校的軍銜。1911年任山西新軍第八十五標二營管帶,10月29日,被營內同盟會員楊彭齡、張煌等率領的起義官兵,推舉為起義軍總司令,遂率起義軍攻城,打死巡撫陸鍾琦。山西軍政府成立后,任東路軍總司令,守娘子關,后又參加籌組燕晉聯軍的會議。12月,清軍攻占娘子關,姚赴天津,后又到贛任李烈鈞的參謀長。民國元年回晉,因受譏諷,從此之后再未回來。之后,他到云南助蔡鍔討袁,袁世凱死后,回北京在將軍府任職。在1924年直奉戰爭和1930年中原大戰中,曾在韓復榘、石友三等處開展反閻活動??谷諔馉帟r期,在陜西邠縣居住。1947年病故于西安,享年66歲。
由此可見,閻錫山交往的上述人員在其后來的發展中都發揮過不小的作用。
武備學堂的三年生活快要結束了。當閻錫山開始思考畢業后的出路問題時,傳來了將從學生中選派人員赴日留學的消息。他欣喜,他焦急,唯恐落選。在他焦躁不安的時候,時光在流逝,選定人員的日子臨近了。
1994年7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