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臥雪廬

大概是我在北京大學(xué)學(xué)習(xí)的那會兒，也說不清出于仟么想法，我為自己起了—個“谷子；’的筆名之后又為自己起了個“臥雪廬”的書齋名，我似乎一下子變得和別人一樣富有，真像是一腳踏進(jìn)了一種境界里，心里是十分地快活。、 其實(shí)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書齋，我住的房子不大騰不出書齋；要說有書齋，那就是在會客、吃飯、睡覺為一體的一間屋子支了一張書桌就算是書齋了。這大概是我最初的臥雪廬。我不知道它像不像—個真正的臥雪廬，面對現(xiàn)實(shí)，我木會將吃飯睡覺的地方挪到屋外給自己專門弄一個書齋。相形之下，我覺得吃飯睡覺更為重要，我吃飽了飯睡足了覺才有精力給自己造一個臥雪廬，這一點(diǎn)我想不會錯誤。

1994年冬天，我終于有了自己獨(dú)立的書齋，是因為單位給我分了一套大房子。盡管書齋不大只有九平方米，但能安下三個書櫥，一張書桌。雖沒有開門見山林的情景，卻有了閉戶即神仙的精神逍遙。那一年我去北京，還專門到北大朗潤園拜訪了我的老師陳貽焮先生，請他為我題了一個臥雪廬的齋名，從此臥雪廬算是名副其實(shí)了。臥雪廬很樸素，沒有裝修；我不喜歡裝修，我害怕一裝修就不是我想要的臥雪廬了。臥雪廬四周的墻是雪白的，書桌上的毛氈是雪白的，宣紙也是雪白的，我常常研一池濃墨，提一支毛筆，在雪白的燈光下盡情地?fù)]灑心中的塊壘，臥雪的境界就—下子顯現(xiàn)出來了。

臥雪廬整夜整夜地灑—屋子白光，我喜歡書齋經(jīng)常有一屋子白光，不管有人沒人我都喜歡臥雪廬有一屋子白光。

毛主席說，一張白紙，沒有負(fù)擔(dān)，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毛主席說得好。坐在臥雪廬我經(jīng)常琢磨毛主席這句話，感覺毛主席說得真好。人一旦精神雪像白雪一樣沒了掛礙，心里會生出許多靜氣；沉靜是藝術(shù)的根，在臥雪廬，我終于想通了許多人生道理。

那會兒我之所以將書齋取名臥雪廬，也許是讀過一冊叫《菜根譚》的書，受了“臥雪眠云”的啟示；也許是心里在祈禱，書齋即是我學(xué)習(xí)的地方的意會：也許什么也不是，它純粹就是個名字，像張三或李四什么的。我懶得去做無聊的猜想，臥雪廬就是臥雪廬，它是我讀書寫字安頓心靈的所在，我將在這里了卻一樁心愿，完成人生的一個過程，一切都來得很自然，很自然。我不會像裝修房子一樣將自己也裝修一番顯得自己很富麗堂皇的樣子，那樣我會變得很不踏實(shí)，吃不好也睡不安穩(wěn)。

臥雪廬不光是我的，也是朋友的。臥雪廬經(jīng)常來朋友，各方面的朋友都有。一杯清茶，一堆話題，這樣臥雪廬就木很寂寞。在臥雪廬沒有經(jīng)濟(jì)紛爭，沒有日鬼搗棒槌的事情，來臥雪廬的朋友談的都是藝術(shù)，談的都是人生，藝術(shù)和人生要的就是本真的東西。

我在臥雪廬住久了，就覺得臥雪廬不僅僅是這九平方米的小天地，大概從一開始我就有這樣的感覺，只不過是那時感覺還沒有發(fā)芽還沒有長出來。我學(xué)過中醫(yī)，知遭什么是辯證思維，我不會將自己永遠(yuǎn)地囚在一個小天地而自我陶醉，臥雪廬不僅僅是一個實(shí)指，它也許是一個象征。許多年來我心里的臥雪廬一直飄落著大雪，它一次又一次將我漂白，澡雪了我的精神，滋養(yǎng)了我的靈魂。

今年春節(jié)雪下得很大，一如我心里羅年來飄落的那—場又一場大雪。我回到了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雪原也二如我心里的雪原。我看不見雪原的盡頭，大地像二張宣紙，夭穹多像臥雪廬。我的感覺一下子得到了印證，我為我的發(fā)現(xiàn)激動不已。那天天不亮我就獨(dú)自走出老屋，在茫茫雪原漫無目的地，走著。雪在腳下，雪在空中，好大的臥雪廬啊!我一直走到天黑，我是走在屬于自己的臥雪廬黜’這尸天害得我的父母妻兒在村口張望了我好多回，他們害怕我走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想：我怎么能走失呢?我在心里的臥雪廬已走了許多年了，我熟悉這冰雪的世界，我知道回來的路。

辛巳年正月初二于故居老屋

時大雪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