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識于北方一所大學的校園。
理工科的大學,充滿著形形色色的男孩子,安靜平淡的他,從沒引起她的注意。第一年的元旦晚會,他上臺唱了一首英文歌,白色的外套襯著他文氣的臉,歌聲悠悠的,緩緩的,那個瘦高憂郁的形象,一下子占據了她的心。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一起上自習,也不曾牽手。那時的她,還是活潑聒噪的小女生,他的話少,總是聽她唧唧喳喳。她是班里的生活委員,管些雜七雜八的小事,而且每天去信箱幫同學取信。信箱離宿舍很遠,她跑了沒兩天便喊累,索性把鑰匙丟給他,要他代領幾天,這幾天后來就成了幾年,她幾乎忘了曾有這茬事。填寫畢業簡歷的時候,她才想起自己曾是生活委員,只是讓他代理了幾年職責而已。
他們也討論一些深刻的話題,比如永恒。她說她從不相信世上真有什么可以永恒,他說他信。她笑他裝深沉,他說她太勢利。她隨手抓起一根紅色粉筆說:“畢業時我若再能見到它,我就信。”他笑著把粉筆裝進口袋。她也笑,畢業是遙不可及的事,況且這只是孩子氣的一個玩笑,他最愛干凈,不可能保存一根臟兮兮的粉筆。
大二那年夏天,雨水特別多。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她困在教室。已是中午,人走得稀稀拉拉,她在坐位上昏昏欲睡地背著單詞。有人拍她的肩,一抬頭是他,手里拎把濕淋淋的雨傘。“走吧,中午哪能不吃飯呢?”他簡單地說。她“哦”了一聲,跟他下樓去。她忽然覺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間教室?”“我從一層找過來的啊。”他還是淡淡地說。她一下愣住了,這里是五層,按每層最少二十間教室來算,他至少找了近百間教室才找到這里。望著他濕漉漉的背影,她一把抱住了他,第一次吻了他。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平淡無奇。有一陣子她要減肥,不吃晚飯,下了晚自習,才去街邊小店吃一碗過橋米線。那時電視里正在熱播《玉觀音》,一碗米線她要吃上兩集的時間。他百無聊賴地陪著她,有時看她夾起一根根的米線往嘴里送,更多時候,是看著她為電視里的男女欷掉淚。這樣過了兩周,電視劇播完,他竟還不知道安心是男是女。她不禁大聲感嘆:“如此不解風情,真是知音難求啊!”
有時她晚上睡不著,就會打電話給他,逼他講故事催她入眠。他很為難,怕吵了別人,就抓一本《故事會》,打著手電,頭蒙在被子里給她念。夜那么靜,手電光線那么柔,他念了沒兩頁自己先呼呼大睡起來。第二天她假裝生氣,他可憐巴巴地掏出口水浸皺的《故事會》給她看,她忍不住“撲哧”笑出來,他也笑,樣子傻傻的。
也曾有浪漫的時刻,他們很小資地坐在街角的咖啡廳,燭光跳動,音樂輕柔,她滿眼溫柔,期待他有一些動人的表示,可最后總會失望。
大三的冬天,她早早為他織起一條灰色圍巾,假期一到,就拉他回她的老家。那是一座有著清冽空氣的北方小城,他們牽手而行,在每個街角胡同轉來轉去。有次走到一家新開的小店,她停了腳步。紅色磚瓦房配著一個詩意的名字“三生石”,里面賣一些好看的小石頭。他牽著她要進去,她不肯,只說了從小聽來的故事:“有一條路叫黃泉路,有一條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走過奈何橋有一個土臺叫望鄉臺,望鄉臺邊有個老婦身邊有一塊石頭叫三生石。孟婆湯叫你忘掉一切,三生石記載你的前生今世。人們走過奈何橋,在望鄉臺看最后一眼,喝下孟婆湯,忘記一生一世。”她看著他的眼睛,想聽他說點什么,隨便什么,可是,他只是牽了她的手,走回來時的路。
不知不覺,要畢業了。她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而他由于一場大病耽誤了考研復習,只好在家鄉小城找了一份工作。臨走前,她去幫他收拾行李。這樣的時刻,對于太年輕的他們而言,還是無法作出什么承諾的,沉默也許是最好的選擇。突然間,她在他的衣柜角落里發現一根用透明塑料薄膜包著的紅色粉筆,正是三年前的那一根。她呆住了,好一會兒鼻頭酸得要命,但還是忍住了。她悄悄地把那根粉筆裝進口袋,交代了幾句路上小心之類的話,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接下來的幾天,她瘋了一樣地在實驗室里做實驗,通宵不眠。只有累了才不會想那么多,累死算了,她對自己說。直到聽說他已離開這座城市,眼淚才止不住地掉下來,像要掉完一生的眼淚,她恨自己那么毅然決然,那么后知后覺,她是真的舍不得他啊。
后來的幾年,他們過著毫不相干的日子,漸漸地也不再聯絡了。她畢業后去了北京,過著她向往已久的生活,只是時常覺得激情燃盡,需要肩膀的時候,身邊空空如也。也曾有過幾次戀愛,只是來得熱烈,走得決然,就像一陣風,什么也不留下。她想,她再也無法找到一個為了找到她會走上近百個房間的男人了,再也無法遇到一根為她保存了三年的粉筆了。
這根粉筆現在還靜靜地躺在她梳妝臺的抽屜里,現在她才明白,一句無心的玩笑被愛人小心地保存了三年,這何嘗不是一種浪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