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首流行歌曲叫《媽媽的吻》,每當聽到那個朱小琳在甜膩膩地演唱的時候,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太矯情了。
我也聽說過許多歌頌母親的詩篇和作品,“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高爾基的《母親》,艾青的《大堰河,我的母親》。有人說母愛是偉大的,有人說母愛是無私的,可是我在心里冷冷地說,那些故事是別人的,不是我的,我從來沒有感覺到什么母愛。
當別的七八歲的孩子在母親的懷里撒嬌的時候,當別的幼兒在母親的懷里甜甜的微笑的時候,我怨恨母親,怨恨她的偏心。我5歲,拿著洋鐵桶到離家幾里路的井里去打水,一邊走一邊灑,走一路,灑一路,哭一路,回到家也不剩多少了。然后我要把水倒到鍋里,淘米,熬米湯,那是我們全家的飯,因為母親病了。我7歲的時候,我要照顧兩個4歲的妹妹,還有一個1歲的弟弟的吃喝拉撒。
有一次,我在玩一個撿到的乒乓球,弟弟過來跟我搶。我不給他,他就踢我。我一把奪過我的球,這時母親從外面回來了,劈頭蓋臉打在我的頭上,我的頭一下子就被打暈了,我當時就意識喪失了,她的武器是手里拿著的一捆紅蘿卜,于是我恨她。我還記得我在屋子里的小桌上寫作業。我不會寫2,她教我寫,我還是不會。她飛起一腳,把我從門里一腳踹到了門檻外。
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一個大大的的木頭箱子里,饑餓和寒冷使她聲嘶力竭地大聲哭喊,她在呼喚媽媽,她在呼喚一個溫暖的懷抱,卻沒有人理睬她,她小小的身體下她的大小便絢爛得像花兒一樣。很多年來這個夢魘一直籠罩著我,我一直羞于啟齒問母親,它只是一個夢魘,還是真實的記憶。它好似虛無飄緲,卻總是浮在空中,使得我從小就對母親感到疏離和陌生,我多想我多渴望能像別人一樣擁有一個溫暖的媽媽的懷抱,擁有一個媽媽的甜蜜的吻。然而我的記憶中媽媽從來沒有抱過我,也從來沒有吻過我。
前年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父親走了,我驟然發現母親老了,她臉上滿面皺紋,她的牙齒也快掉光了。我已經不再需要母親的懷抱了,我已經成了別人的母親,我愛我的女兒,我愛她,因為她是我心中惟一的寶貝。有一天,我問起母親我心中的那個夢魘是不是真實的,母親告訴我,我的夢是真實的,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那時,你爸在部隊上,家中沒有老人,我一個人又要看孩子,又要下地,只能把你一個人鎖在家里。后來,你又有了兩個雙胞胎妹妹和一個弟弟。要下地,看孩子的任務當然落在只比他們大3歲的你的身上。只因為你比她們大3歲,既使你也不過是5歲。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苦了你了。
那時我看見母親眼中隱約的晶瑩的淚光。困擾了我三十多年的結忽然釋然了。也許母親不是不愛我,她的心只不過是被生活的嚴酷風霜磨礪得粗糙了。她只是不得已,她別無選擇,就像我別無選擇一樣,只因為我是老大。
我知道母親也不易,母親生了弟弟后,產后大出血,一直體弱多病,而父親又不在身邊。一個體弱多病的女人,支撐著病體,和男人一樣干著地里的活兒,回家還要做家務,因為家里還有4個嗷嗷待哺的幼兒。
當她剛做母親的時候,她一定也寶貝過我,吻過我的,只不過我還沒有記憶。家鄉有一種樹,叫核桃樹,新生的時候,它的果實是碧綠的柔軟的,有飽滿的汁水,當它被風霜雨雪侵襲的時候,它的外皮,越來越硬,她的身上也充滿了累累傷痕。后來心被風霜刀刻,它的心變得粗糙和堅硬起來。在嚴酷的生活面前,隱藏了它的柔軟的內心。如果打開它猶如刀刻的外皮,我們會發現,里面的果仁依然是甜美芬芳的。有一種母愛就像核桃一樣,不過是隱藏起來了,和我們捉迷藏而已,其實她一直在我們身邊的。
我忽然想起有一回我爬樹,從樹下掉下來,跌破了頭,母親背著我往十幾里以外的醫院狂奔的鏡頭。母親的背也是很溫暖的,但是被我忽略了,只因為我心中的夢魘,只因為她是背對著我的,只因為我一直渴望的是面對面的母愛,媽媽的吻和媽媽溫暖的懷抱。
當我們埋怨母親不再愛我們的時候,想想母親的好吧,其實有的時候,母親不是不愛我們,只是她不得已,因為有時母愛是背對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