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天,我在成都世界貿易中心的豪華寫字樓里為一個新創作的長篇小說寫序言,我面對四方的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出噠噠的聲音,我的耳朵上戴著耳塞,音樂里放著零點樂隊的那首老歌《你的愛到底給了誰?》,桌上有幾封我的讀者寫給我的信,還有一杯好心的同事王宇送我的咖啡。王宇象個傻B似的說老賴來整點這個加飛哈,巴適!
咖啡的味道很好,音樂也好。成都的街道上在下雨,是春天的那種自作多情的,能夠引人閑愁無數的那種雨。
2004年春天,我的經典打扮是西裝革履,皮鞋亮得晃眼,背個IBM的手提電腦,騎著自行車穿行在成都瞹昧的街道上,伴奏音樂是我的破自行車發出的聲音:瓜——娃娃——瓜——娃娃……另外一些時候,我開一輛半新的托兒車在成都行走,車里的人紛紛譴責我,因為我在開車時必須不停地抽煙。
2004年春天,我的名片上鄭重其事地印著一個著名的美國公司中國總部策劃部經理的字樣。燙金的字夾雜點外文看起來很美。盡管如此,我仍然不分晝夜的想念我的大涼山。
2002年春天,我從大涼山來到成都,雙腳踏上成都的土地,我身上只有二十塊零七角錢,包袱里是幾件陳舊的衣服,口袋里還剩下三只煙,是西昌卷煙廠的涼煙,每盒售價兩塊五。站在北站的街道上,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流,我滿懷恐懼與哀傷,可是面對成都,我絕望的心里仍然充滿憐憫。可惜我的憐憫剛剛開始蠢蠢欲動,就被戴袖章的一個大嬸罰款十塊,因為我在地上丟了個煙頭。
1999年春天,金沙江畔的陽光格外燦爛,我在山上開荒,我赤裸上身,汗珠在我肌肉發達的身上紛紛滾落。不遠處,我的破房子里面唯一值錢的東西是一把沙啞的木吉他,一套快被翻爛的《三國演義》。
1999年春天我開出的荒地后來被種上了紅薯,把我家的豬喂得身上冒油。
1997年春天,人們晚上忙著打麻將、做愛,白天忙著迎接香港回歸,而我在夜晚寫作,清醒的時候寫新聞,酒醉的時候寫小說,常常一寫一個通宵。白天睡覺或者跟我的農民兄弟們一起干活。他們對我干農活的評價是斬釘截鐵的兩個字:“扎實!”
那個春天的稿費紛至沓來,我用它們買煙和酒,有時候買化肥,換取我母親慈祥的笑臉。我喜歡看見她的笑臉。
1991年春天,在金沙江畔一個叫做華彈的小鎮上,我開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騎自行車的鄉村郵遞員,同時開始的還有我的初戀,那女孩叫雯,我們躺在郵電局的頂樓上,看星星,分吃一個蘋果。夜空下,我們的心飄來蕩去,幸福得醉意朦朧。不遠的地方,是金沙江日夜不停地奔流。我和雯一致認定:金沙江的聲音就是最動聽的音樂。
1986年春天,我挑著四十斤大米走三十里山路,從鄉里到縣里上高中,突然下雨了,我在雨里走了四個多小時,我和我的大米被淋濕了。我的口袋里有用塑料紙包起來的兩塊錢,那是我一周的萊錢。它是我父親為人理發掙的合法收人。
1972年春天,我在家鄉的麥地邊爬來爬去,我的歡樂來自小螞蟻,小草以及我的尿泥。我的小手捏死了小螞蟻,拔起了小草,把尿泥抹滿了我一頭一臉,小麥被我壓平了一片。我的父母在地里和我那些憨厚的鄉親們一起給小麥施肥,那年,我的母親被評為了生產隊的生產標兵
沿春天溯流而上,我發現,無論是我多姿多彩的成長歷程還是我美麗溫柔的大涼山,其實我都已經回不去了。
耳塞里,零點樂隊在唱:
忘了吧曾有過的幸福,
算了吧一切已結束。
……
成都,你的愛到底給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