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漫漫（五章）

在山一方

的的確確，我已忘卻來處，又無法選擇去路。當有情長風(fēng)的細手撩過耳際，再次牽動你的名字的時候，哦，至今我心依舊，仍然是那樣清清白白。

沒有人告訴我緣由何來?前腳的泥淖，后腳的風(fēng)霜，但一刻也不曾停歇啊!

我從大山來的時候，你正含笑如花，已成歌唱的鳶尾，一襲款款的優(yōu)美如春風(fēng)似剪刀。我卻始終沒有那份飄飄灑灑的閑情逸致，無法領(lǐng)略你先祖的遺風(fēng)，但如果讓我以生命的名義起誓：我是一棵蒼松，涼山莽莽山野是我生命的溫床，日日聆聽千頃山風(fēng)，萬頃綠濤是我從不停息的企盼呵。

當我從美麗的安寧河邊山村的搖籃醒來，已是麥苗青青菜花艷艷，而庭院中從南方傳來的燕子歌唱的音符昵喃的話語告訴我，如畫的江南水鄉(xiāng)又值碧芙綠柳，新荷田田，那在辭賦里填不完的行風(fēng)綠水又該溫柔地洗滌靈魂深處的情結(jié)了。哦，我該將自己幻化為不憂不懼的綠色夏風(fēng)，日日夜夜溫柔地吹拂大地。

我從遙遠的地方來，不只是為了縮短距離，看你一眼啊!你那驕傲的美麗，即使在冬天里錯過，也會在春天里得到百倍的補償，會在夏天里獲得千倍的滿足。

山高水遠，在春天的私語里，我將在遙遠的山邊，在簡陋的木窗前等待春天誠摯的藤蔓沿著木屋爬進我歡樂的夢。讓所有的孤寂不再滋長，并且得到一個答案，擁有一份慰藉。

讓我告訴你

不愿再想你，偏又不能夠，想忘記一個不愿忘記的人不容易。不能忘記，又不知道地址，不知道電話號碼，信不能寫，明信片不能寄，電話不能打，總是在往事的峰巔攀登，在往事的海洋里遨游，在望不到邊的沙漠里跋涉，總是滿心的負疚。很多年總想借用浩淼的邛海柔波，將你如詩的名字悄悄泅去；總想借涼山千里罡風(fēng)將你婷婷的倩影悄悄抹去。可匆匆的時間并不能愈合一切，過去的潮水不斷涌向心堤，漫過干涸的胸膛。真的，為了繼續(xù)在往事里行走，我從山這邊的黃昏啟程，于匆匆的行旅中匆匆走進風(fēng)雨。風(fēng)雨中，我輕輕地呼喚著你，呼喚著早已銹刻在我心壁上的名字。我一直想趁著尚有感情的負載能力，能坦然與你握手，能與你風(fēng)雨同行，并用我堅實的身軀為你遮擋今世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真的，我很坦白，我敢保證那飄向遠山的真真切切的呼喚，那飄向風(fēng)雨的虔誠祈禱，那在無怨無悔的心底如溪水涓涓吟哦的，仍然是今生今世夢寐以求的你……可你永遠站在時間之外。很多年，我一直等不到飄然的你，而歲月的風(fēng)雨如刀，總在我純真柔弱的心尖上恣意刻畫。每每秋天，在別人滿心收獲的季節(jié)里，興致勃勃的人們揮舞著鐮刀，有意無意地把我期待的視線割痛。

也許為一份不愿傷害別人卻深深傷害自己的，如今已變得蒼白的自尊，我仍在無人知曉的心中傻傻等待，盡管百川歸海我無處可歸；日落西山我卻不知去處是何方?但我仍一千個心甘，一萬個情愿，采擷你曾經(jīng)如星星般閃亮的目光；即使站錯站牌，我也愿意掉頭，愿意遙想你去的方向，來的方向……在旅途風(fēng)塵中，沒能與你踏上人生的同一條道路，同坎坷，同呼吸，共命運，也就習(xí)慣于沉默，習(xí)慣山一樣無語的沉默。習(xí)慣沉默，再優(yōu)美的語言，也難以把一個人的初衷傾訴清楚；習(xí)慣沉默，難以放飛一個個深情的音符；沒有音符，沒有嘹亮的宣泄，就沒有回聲在山谷傳響，沒有芬芳的消息捎向相依過相偎過相傾過的林間小道，去尋訪舊蹤，也就難以彌合往日深深淺淺的裂痕。遺憾也就隨之產(chǎn)生，于是失去親切的感覺，再也感覺不到分別后的牽掛和相逢時神采飛揚的驚喜，感覺不到心跳、呼吸。我常常把自己關(guān)閉在心的柵欄里，不再去參加任何人的生日舞會和婚禮，我也無心再去翻閱記錄往昔的相冊和日記，因為怕你飄逝的細語，活潑的影姿撞傷我自己。為此，原本瀟灑的筆，從此以后哪怕遇到絕美的風(fēng)景也時時感傷而不再美麗。

為了你，在潔白的冬日之后，我知途難返的思緒仍不停地向南方追趕，我知道該怎樣祈禱遠山的預(yù)言。在生命的季節(jié)，我用一路迢迢的杜鵑標記你并不陌生的路線，或者成為初秋夜晚的一個亮點，不知疲憊地奔向你青春列車的窗前，或者用心的橈片，劃動生命的小船，不停地駛向你的港灣，而不再去歧路上躑躅，不再把以前的錯過當成過錯，把過去的愚昧一遍又一遍地責怪。只要心中充滿期待我不會結(jié)識無奈，去看別的月臺。風(fēng)雨人生中我將一往情深地相信：有山就有路，有水就有船，無船也有橋，那銘心刻骨的汽笛能帶走你，刻骨銘心的汽笛也會將未來的重逢巧妙安排!

難訴黃昏

黃昏，悠悠風(fēng)鈴喚不住；黃昏，木魚敲得迷蒙而淡遠。雖和火熱的白天結(jié)伴而行，但當徐徐晚風(fēng)不經(jīng)意地吹皺許許多多的喧囂，我才驚奇地感到，那格外閑適的黃昏仍然妙不可言，仍然在每個紅塵即將落幕的午后靜候著。真不知道該保持怎樣的一種心態(tài)?剛從自己的困頓和辛勤勞作后的疲倦中走出來，卻又明白還要以怎樣的心態(tài)不假思索又無聲無語地向黃昏走去。也難怪在心靈的空間真真切切地有著這樣的感悟：在人生的單行道上，幸運的人，命運領(lǐng)著往前走；不幸運的人，命運拖著往前走。的的確確，當許許多多季節(jié)的歌聲變得粗獷而遙遠的時候，在杜鵑的思歸聲中，我卻一次又一次一廂情愿地洞開自己溫情的門窗，把情感的思緒牧放在安寧河邊夏日的一個又一個黃昏，一任心底那份不安的憧憬隨波光涌動。每每這個時候，在靜止不動的天際下，忘不了遠在天邊卻又近在咫尺的輝煌的一瞬。就這一瞬——太陽嬌羞地斜倚在山脊上，似在回頭微微一笑。它將被月亮的輪車推著緩緩而去，而河兩岸所有的生命之樹上，綠色的葉子相擁著在光明掠過之后悄然靜默了，朝殷紅殷紅的方向渴念著明天。

在我夢囈般的傾訴聲中，你說你將離開安寧河畔的小縣城，暫時離開兩人擁有的寧靜，去那遙遠的地方用漂亮的音符把每個黃昏悠悠奏響。

看著你蓄滿淚水的雙眼，我相信了。如同相信夜晚星月的清輝，如同相信汩汩流淌的河水。在許多明暗交替的時刻，我將自己置身于無邊而凝重的天宇之下，把自己渺小成一個點一條線。渺小的我，用深深淺淺的目光苦苦地追念著曾在無言的心空掠過的片片紅葉，并在記憶的溫室構(gòu)思著一個很長又很美麗的故事，讓日子在春光中繽紛，在夏風(fēng)中搖曳，在秋聲中定格。然而，時光卻未能縫合那個可望卻又無法企及的美麗境界。在一次又一次黃昏驀然的泥石流之后，我無語了，如同眼前縱橫的大山只能無聲沉淀往日的歡樂。許多年后，我一直尋覓在安寧河邊，并借用彩霞的美麗，溫暖延伸不出的心跡……

黃昏注定是挽不住的，卻總想留下燃燒在眼中的一片絢麗，總想裁下這最最華彩的一角，抽成絲絲縷縷，織成一方漂漂亮亮的紗巾，系在胸前溫暖那份不該凍僵的記憶。我不知道當初是對是錯，無數(shù)次舉起酒杯，負重的手臂卻偏偏僵直成沉沉的墓碑，墓碑豎在苦澀難語的殘存里，無言無語地照看著一生，這是最使人不能承受的現(xiàn)實，這是最令人難以承擔的結(jié)果。我不知道是有價還是無價，我只知道最小最小的那顆星辰也許會點燃我的星空，我只知道粗心的我會忘記曾經(jīng)相約相聚相別又相思的黃昏。

在日日夜夜如泣如訴的安寧河邊，我不知道千年的相思在何方?

黃昏來了，黃昏走了。至今我心依舊，一路走著，一路迎接朝陽，也一路迎接晚霞，我不想再精心編織黃昏。我知道，黃昏以后將是很長很黑的夜，但我卻愿意一直站在心室的大門口，讓黃昏成為自己的一片美麗的風(fēng)景。

雨中情思

雨是有魅力的。愛更有魅力。有愛就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相思。你是在雨中走進我的視線又在雨中走出我的視線的。為此，我總喜歡在雨中躑躅，在雨中慢慢懷想，一任淡淡的愁緒織成飄飄的霧藹，朦朦朧朧地凝集在我的眉宇間不肯散去。

在雨中，總有想不完說不完的心事。撐一把小傘，卻總撐不起一方小小的晴空。雨隨風(fēng)飄來，無聲地吻濕薄薄的衣衫，吻濕濃濃的黑發(fā)。晶瑩剔透的雨珠從額際往下滑落，好冷好冷呵!不知走出莽莽蒼蒼的涼山，只身在如詩如畫的江南澤國的你，此時的心空也同樣飄著浙淅瀝瀝的細雨?

自你在安寧河邊小站搭上南下的列車，我就時常來到這小站靜候，在那不言不語又不曾站錯的站臺下，我把思緒化為一列晝夜奔馳的列車，把柔腸碾為鋪路的碎石，把濃濃的思念伸展為綿延的鋼軌，讓心之列車一刻不停地駛向你駛向你駛向你……可雨中的渴盼，雨中的翹首以待卻在雨中一次又一次地失落。幾度失落，仿佛幾個世紀的秋水在淚眼中悄然干涸，許多個只有街燈冷眼的雨夜，我暗暗發(fā)過誓：我不再等待!卻偏偏要將自己豎為雨中的路標，懷著渴盼向雨中的風(fēng)景頻頻回首。在思念的黃昏夜晚，我依然在等，等你冒雨歸來。我也不知道我還要在這飄雨的小站邊住多久，還要過多少有雨的白天多少有雨的黑夜?你不來，我也會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柔弱的心永久為你冰凍著，并一往情深、無怨無悔地懷想我們曾經(jīng)共同擁有的雨季，再用無聲的歌織就愛的情網(wǎng)撒向情感的天空。

細數(shù)窗前的雨滴，細數(shù)門前的落葉，數(shù)不清的是愛的煩惱，聚也依依，別也依依。曾問過流水的消息，也曾問過白云的去處，問不清的是愛的低語，魂也依依，夢也依依。我始終相信，總有那么一天，你一定和著我心的韻律，一定會在細雨飄飄的時辰穿雨而來，在你久違了的小鎮(zhèn)站牌下，溫柔地站在我的面前，一任黑色的瀑布傾瀉，一任細雨般輕輕的訴說撫慰因期待而心身疲憊的我。

山高水長路遠。只要有雨的夜晚，我就當你邁著輕盈的腳步款款而來。我就用溫情脈脈的情意舔傷自己，舔破自己充滿希冀的夢境；我就用溫暖的詩句去烘干因思念汩汩流淌的苦澀淚珠。只有在充滿期待的等待中去回憶，那曾在雨中立下的旦旦允諾才不會在夏雨中發(fā)霉，不會在秋雨中凋零，也才不會被冰雪塵封得永世不再開啟。

你是在雨中走進我的視線又在雨中走出我的視線的。我覺得只要心與心沒有距離，我相信此生我們還能相會在小站。

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

認識你的那個夏夜，決不偶然，也不浪漫。只是用眼讀你的時候，覺得好熟悉好熟悉呵，仿佛已經(jīng)認識很久很久，根本沒有那份心靈之間的隔膜和設(shè)防。難怪佛書這樣斷言：人與人這一生的每一個照面，都必有前世的一段因由。不知道前世的我們曾有過怎樣的一段因由，才會在今生有這樣的一段情緣?何況，我不想讓這美麗的機遇失之交臂。我說我愛你，我想把心永遠獻給你。從此，也就深信不疑地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和心，并及時把溫情的門窗敞開。

相處的日子，沒見過十八歲的你嫣然笑過，永遠都有一絲淡淡的愁緒。讀不懂時常寫在你臉上的憂郁，但我仍相信：你是一個好姑娘。想為你分憂，想逗你開心，想在紛擾的塵世里給你一瓣雛菊般的馨香。于是，有了牽掛的我總在星月下默默祈禱，愿你每一天都過得比我好呵!

然而，歡樂和痛苦同行。壓抑中悄然滑過的日子里，朋友們對我的沉寂表示驚訝和不理解，我卻時時無言以對。你說你是一個獨生女，你不想讓父母為此傷心。

看著你眼中的淚水，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你的一種托詞。雖然你不時來信，但不曾表達什么，當然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成為我們心靈的隔膜試圖在無奈中放棄，并想將你永遠忘記。

終于，在你將離開涼山小縣城前去嘉陵江畔的果城那個雨夜，桔紅的小傘下，你終于道出了以前的傷痛。其實，我早已有感覺，但一直用心靈中的那份絲絲入扣的溫情去容納和等待你，去替你療傷。

我一直以為你會明白并感悟我的純真和善良的!

你說你無法釋懷，也難再有熱情。

我想，你不是無法忘記，而是不愿忘記。人如果一定想給自己找借口，就不難找到借口。其實該來的已經(jīng)上路，不要以為付出的都有回報，真情會在今后的日子里俯首皆拾。但愿此刻的錯過不會在許多年以后，在你默默回首時成為你內(nèi)心深處的冰點。

窗外，細雨如絲，這如絲一般的細雨仿佛不是飄落在地上，而是抽打在心上。我是該繼續(xù)守望那份無望的愛，還是該安靜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