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專論抗戰時期延安史學成果的傳播機制。延安史學界順應局勢需要,秉持學術敏感,以非常有限的報紙期刊作為傳播載體,在關于中國史學的發展方向、有關古代社會性質和分期、有關歷史人物評價等問題的爭鳴聚焦中,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和見解。這對當時的學術交流和學術走向具有一定的引導作用。
[關鍵詞]抗戰時期;延安;史學建設;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
抗戰時期,中共中央以延安為政治中心,經略陜甘寧邊區及其他若干根據地。從歷史的前后延續來看,延安根據地政權建設其實已啟動了對新型國家機器的全面打造。這種全面性,不僅表現在政治、經濟制度領域,還表現在極富遠見的新文化建設領域。史學建設作為當時紅色政權制度建設中的一環,實已具有一種新文化體制的特征。延安的史學建設,不僅順應國內局勢的需要,體現了學術研究為抗戰服務、學術中國化和學術思想通俗化的趨勢,并且還在觀念、方法、功能和體制上,都逐步形成了一種新的運作模式。
延安史學建設主要表現為在健全歷史教育、運作研究機構、暢通交流渠道三個方面擘畫長效機制。本文僅就其中的一個方面來探討“延安史學成果的傳播機制”。在戰爭形勢下,必要的史料往往不可能獲得?!盀橐A防書籍和原稿遭受敵機的轟炸,就得取出圖書館和藏書室中最有價值的書分散到各個地方。如果研究結果獲有一定的成就,那要把這些著作印刷出來又會遇到不少的困難。”1盡管如此,延安史學界依然秉持著學術敏感,并以非常有限的報紙期刊作為傳播載體,表達自己的理論見解和研究成果,向全國學術界發出了不同凡響的聲音。
一、延安史學成果的主要發布渠道
延安出版的報刊雜志,不僅是紅色根據地的政治喉舌,同時也是向全國發布其學術見解和成果的主渠道。當時,在延安新華書店,有《解放》、《中國文化》、《八路軍軍政雜志》、《團結》、《群眾》、《國防衛生》、《通訊戰士》、《前線畫報》、《敵國情報》、《新文字報》等十大定期刊物。在延安主要院校圖書館陳列的報刊一般都有中共在延安陜甘寧邊區出版的《解放日報》和在重慶出版的《新華日報》。其中,歷史類文章主要發表在學術刊物《中國文化》、理論刊物《解放》、《群眾》上。同時,機關報《解放日報》的副刊也不時地有一些刊載。
《中國文化》是抗戰時期延安出版的唯一一份學術刊物。由中國文化社創刊于1940年2月,每卷六期,出至第三卷第三期,1941年8月???。《中國文化》作為綜合性學術雜志,其文章選題的涵蓋可謂面面俱到,史學論文在其中所占的比例只有10%,較之文藝類和哲學類作品的數量,還看不出對歷史學科有特別關注。但這只占《中國文化》全部文章總數10%的12篇歷史論文之所以能成為管窺抗戰時期延安史學研究的重要依據,是因為其中涵蓋了唯物史觀的運用、中國古代社會性質、中央研究院歷史研究室最新成果等當時最為熱門的幾大課題。
《解放》是中共中央的理論機關雜志(1937年4月創刊至1941年7月)。設有“時事短評”、“論著”、“通訊”、“來件轉載”、“文藝”等若干欄目,主要特點是代表中共中央的主張,討論一般原則的理論問題。因此,《解放》周刊刊發歷史類文章,通常都是一些有關史學理論的作品。其內容涉及史學著作、歷史人物思想和史學方法論等比較宏觀的層面。
《解放日報》(1941年5月至1947年3月)是當時中共中央的機關報。主要任務是反映黨的方針、任務、政策、策略,報道我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以及國際關系等情況,特別是當時黨中央和各根據地的人員活動,以及當時國內外的重大事件。日報發布信息的即時特點,使《解放日報》選登歷史類文章的內容更為多元,形式更加靈活。依據“短、平、快”的一般辦報原則,大量歷史知識和著作點評都緊抓時間序列,以最快的速度新鮮出爐。尤其是當副刊的有限版面多為專家、名家搶駐之時,一些文章的重心也不再囿于發展趨勢的整體鳥瞰和泛泛而談,開始逐漸轉向對個別問題的深入探討。
抗戰時期的延安,在一書難求、一書難印的情況下,其史學成果通過學術刊物、政治和時事報刊多渠道發布的格局,無疑為其走向全國并形成廣泛的影響拓展了空間。
二、延安史學界的爭鳴聚焦
見于報刊雜志的延安史學論文,最引人注目的是有關理論問題的探討。這些問題概括起來大致有以下幾方面:
(1)關于中國史學的發展方向問題。
延安史家在強調歷史研究應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同時,還提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中國學術科學化的主張。對此,楊松的《關于馬列主義中國化的問題》一文曾從意義、歷史發展、中國化的成績和缺點、當前具體任務和方法論等六大方面作了討論,指出:“沒有抽象的馬克思主義,只有具體的馬克思主義,所謂具體的馬克思主義,就是把馬克思主義應用到具體環境的具體斗爭中去,而不是抽象地應用它”,2中國學術的馬列主義化,就是要學會一種“把握著全人類社會、歷史和思想發展的共同規律性”的科學理論與方法,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則要求運用這種方法去“把握和發現中國社會、經濟、歷史和思想發展的特殊性”。3
與此同時,楊松還提出了一個“中國學術科學化”的概念,要求糾正在經濟學、歷史學、哲學、文學等研究領域存在的教條主義傾向,以提高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科學性。艾思奇也撰文對“怎樣用唯物論的觀點來理解社會歷史現象”和“怎樣用辯證法的方法來研究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的問題作了論述,重申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4
金燦然的《中國歷史學的簡單回顧與展望》則從史學史的角度討論了中國史學的發展方向。他把整個中國史學史分為三個階段:即封建時代的歷史學、資產階級方面支配下的歷史學和唯物史觀初步運用下的歷史學。指出封建史學存在三大缺點:第一,他們都為封建統治者辯護。第二,注重個人,尤其是帝王的豐功偉業、言論行為,忽視廣大群眾的活動。第三,注重文物制度(上層建筑),忽視食貨經濟(下層基礎)。5晚清以來,中國史學雖然出現了歷史觀的改變、中國通史及各種歷史的編著、專題的研究與實證等具有近代意義的史學發展趨勢,但其致命傷是“以精神、心、道等唯心的觀點來說明中國的歷史,過分估計了英雄在歷史發展中的作用,忽視了民本的意義”。在他看來,唯物史觀的輸入和運用,使中國史學的發展出現了新的面貌,它對“中國的歷史發展已經經過了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三個階段,目前則正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過渡階段”的判斷,被認為是最有力、最科學的劃分。6并說,今后中國史學的方向:“便在于歷史唯物論的中國化。”“今后的歷史研究者,要越過那種以社會發展史的公式隨便配合上一點歷史材料便算解決了中國歷史問題的低級階段,他們要從具體材料出發,在具體材料中尋找中國歷史發展的一般性與特殊性?!保?/p>
葉蠖生的《抗戰以來的歷史學》則從馬克思主義階級斗爭和政治斗爭的立場出發,著重對各派歷史觀及其黨性展開分析。他認為,各派政治力量在抗戰中無不注意運用歷史學以宣傳自己的主張,其學術無不帶有強烈的政治傾向。不但抗戰營壘和日寇及投降派營壘之間存在著激烈斗爭,即使是抗戰陣營內部,也存在著唯物史觀和唯心史觀的斗爭。文章猛烈抨擊了日本軍閥御用學者秋澤修二和國內對日妥協派種種謬誤的歷史理論,肯定了翦伯贊、呂振羽、吳澤、華崗等馬克思主義史家在建設歷史學科理論和反對各種日寇漢奸及投降方面所作的貢獻,強調了未來史學的發展方向必然是“唯物史觀學派漸走向主導的地位?!?/p>
他們還對歷史研究應取的一般方法提出了意見。如吳玉章在《研究中國歷史的意義》中指出:“現在我們研究過去的歷史,主要地是研究階級社會底產生、發展和衰落底科學;是研究階級斗爭底科學。”8他希望人們在亡國滅種的生死關頭,了解人類真正的歷史,深刻研究我們的歷史,把歷史科學作為民族革命和社會革命的斗爭工具。
葉蠖生的《對于學習中國歷史的幾點意見》對歷史研究中的史料運用和研究程序等提出了一些看法,主張對舊有的史料嚴加判別而取舍,因為“第一,它們真偽相雜,錯誤難免;第二,無論官修私造的歷史著作,皆常有一定的階級意識;第三,舊史著作包括很廣大的范圍,許多部分在今天用處很??;第四,封建時代的歷史著作,社會情形只能附見而已;第五,史料的深厚非常不平衡;第六,愈是接近平民生活的記載,愈容易為當年的歷史家吐棄。”9又說:“我們研究歷史,最主要的,不在于記誦故事,批評人物,而是在了解歷史發展的規律,求得其一定的法則?!?10
這些,都體現了延安史家試圖構建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體系的努力。
(2)有關古代社會性質和分期的爭論。
八年抗戰期間,有關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的成果相當豐碩。國統區和延安史家承接社會史論戰的余緒,對古史分期繼續有所爭論。1941年的《中國文化》幾乎全程載錄在延安史學工作者對于上古歷史階段的辯駁。其中最為激烈的是有關殷商社會性質的討論,期間曾先后掀起了幾度波瀾。
第一回合是范文瀾與尹達之間的商榷。1940年5月,范文瀾發表《關于上古歷史階段的商榷》,文章贊成吳玉章關于殷代是奴隸社會、西周是封建社會的主張,對郭沫若“西周奴隸社會說”的觀點提出質疑,認為從生產關系的基礎、生產工具、生產部門等方面來考察“奴隸社會的基本條件,考之殷代盤庚以后,無不具備,因此我們可以判定殷代是奴隸社會?!蔽髦茈m然仍有奴隸,“但主要的卻是農奴”,從有關材料看,“西周文王時代,農奴已是主要的生產者”。11
同年9月,范文瀾的觀點遭到了其延安同事尹達的反對。考古學者出身的尹達在《關于殷商社會性制爭論中的幾個問題》一文中,指出傳世文獻有關殷代歷史的記載,大多出自后世文人之手,其中有不少“修飾和重編”的成份,因而不足為據。他批評范文瀾“以后代史料移置于前代”,以致對殷商社會性質判斷有誤,高估了殷、周社會的發展程度。并認為,從考古材料看,殷代“社會組織結構基本上還是以血緣關系為其紐帶之氏族社會的組織”,即處于氏族社會的崩潰階段。12
與此同時,《關于上古歷史階段的商榷》在重慶《群眾》周刊轉載,郭沫若并未予以直接的正面回答,而是對殷代的社會性質問題展開了新的論證。他于次年起陸續發表《由詩劇說到奴隸制度》、《屈原研究》等文,明確表示:“關于殷代是奴隸社會這一層近來已得到一般公認,”13范文瀾的商榷文既引發尹達與之疑義相析,又促使郭沫若正式拋棄舊說,重新認識殷代社會性質,由此可見延安史學成果發布、爭鳴聚焦的積極影響。
繼尹達文章發表之后,第二回合的爭論旋即爆發。謝華和葉蠖生分別撰文提出相左意見。謝華在《略論殷代奴隸制度》中認為《尚書》、《詩經·商頌》、《史記》等記載“是殷代最寶貴的直接史料”,14片面地用甲骨文來反對古書是“一種很幼稚的辦法”。根據“最可靠的紙上材料和地下材料”,謝華對殷代奴隸國家提出三個論據,進而強調“在某種程度的生產力之下,必然具有與之相適應的生產工具之存在的。”15緊隨其后發表《從安陽發掘成果中所見殷墟時代社會形態之研究》的葉蠖生更是緊扣地下史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指出:“研究這些史料必須注意到材料的缺陷性,即是發掘成果還很小,所發掘的遺址半在盜掘破壞之后?!保保稄囊笮姘l掘的考古史料中,完全可以找到“奴隸與奴隸主、農業、畜牧業、手工業、對外貿易、貧富之差、強迫勞動、金屬制的生產工具”,“因此,我們說它不是原始公社,而是奴隸占有制。”17此后,答辯還在環環相扣得進行著。尹達在《關于殷商史料問題——兼論殷商社會性質》一文中認為,意見之所以分歧的中心環節,在于對殷代史料的看法或多或少有些出入。
在這場爭論中,《中國文化》為延安史學界提供了一個相互啟發、相互質疑、相互爭鳴的平臺,較全面地反應了該問題的研究狀況和學術走向。在這場活躍的討論中,各家的觀點雖相持不下,但學術方法論上卻日趨于一致,即都認識到,“如果想正確地把握社會的本質,必需依據正確的史料,必需正確地分析史料本身的可靠程度,才可能得到相當安定性的結論?!保保?/p>
(3)有關歷史人物的評價問題。
有關這方面的理論,主要反映在一些具體評價歷史人物的論文中。如《屈原思想》、《王充的哲學思想——中國古代哲學研究》、“紀念孫中山特輯”和《郭沫若先生與中國古代研究》等。
在孫中山逝世十三周年,陳伯達、艾思奇特為《解放》撰文《孫中山先生關于民族革命統一戰線思想的發展》和《孫中山先生的哲學思想》,19對孫中山學說提出了供大家研究與討論的新見解。陳伯達通過梳理孫中山民族革命統一戰線思想的發展進程,指出“民族統一戰線”對中國命運和三民主義有著決定一切的歷史意義。
何思敬的《論孫中山先生底思想底研究問題》則對孫中山評價中存在的“隱惡揚善、牽強附會、前后顛倒”傾向提出了批評,要求從“民族大眾的立場”和“發展的唯物論辯證法的觀點”出發承認一個事實,即“孫中山在他生存期間實在親自改變過他自己的歷史。因此,在他的生活史進程有過一個劃時代的改變,有過很偉大的發展。我們不能改變他的歷史,也不能改變他自己改變的那段自己的歷史?!保玻?/p>
葉蠖生撰寫《抗戰以來的歷史學》卻從唯物論的立場上,批評“中山先生民生主義中一些消極的二元的觀點?!闭f民生史觀是“某些人們為著政治作用,企圖向科學的歷史方法反攻”,因而“他們的成就,除去玩弄太極、誠、動靜、體用、生這一套玄虛的名解去建立不可捉摸的民生史觀的體系外,便是對唯物史觀的武斷歪曲和攻擊。然而,除此外還沒有誰能應用民生史觀的法則去研究歷史和寫成歷史作品。”21這種批判的激烈態度固然事出有因(主要是針對陳立夫等人把孫中山的“民生史觀”發揮為“唯生論”的做法),但對于孫中山民生史觀本身的評價則并不公平。
范文瀾的《漢奸劊子手曾國藩的一生》,更是當時延安史學界評價歷史人物的代表作。該文最先連載于1944年7月25、26日的《解放日報》。同年,延安新華書店印出單行本。文中針對蔣介石在《中國之命運》(1943年)中大力吹捧曾國藩的做法,斥責“曾國藩是百年來一切反動派的開山祖師,直到今天還有人繼承他的漢奸劊子手衣缽,決心充當他的末代裔孫?!保玻脖磉_了他對曾氏血腥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階級義憤。同時也有借用歷史批判蔣介石的用意。范文瀾對曾國藩的這一定性批判,對建國以后史學界有關曾氏乃至晚清洋務大僚的評判都起了深遠的導向作用。
此外,這些報刊雜志作為延安史學界的窗口,還做了這樣幾項工作:一是經常選登一些延安史家的史學作品,如范文瀾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初稿)、陳伯達的《中國近代地租概說》(《近代中國農業與中國農村各階級》草稿)等。在出版的物質資源十分有限的條件下,《解放日報》等通過節選等方式,把延安史學界的一些研究成果及時公諸于世,對于擴大這些作品的影響,產生了十分積極的作用。二是以文化新聞事件或歷史紀念日為背景,通過“歷史知識”專欄,刊載相關評論,有針對、有時效地介紹歷史知識和研究成果的概況,用快速反應機制吸引讀者、凝聚人氣。如1943年5月1日的《“五·一”勞動節歷史》、1943年5月9日的《“五九”》、1943年9月7日的《“九七”國恥故事》、1943年4月28日的“紀念李大釗同志??薄独畲筢撏靖锩仿浴?、1944年10月7日的《辛亥革命》和1945年11月3日的《十月革命的故事》等。這類文章緊扣歷史時間表,以簡明扼要的史實和曉暢生動的表述,擔負起了日常歷史知識的普及工作。某些關鍵詞的闡釋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歷史著作發行難、歷史知識普及難的矛盾。三是歷史作品評論。如金燦然的《“中國通史簡編”是怎樣寫成的》、《介紹〈中國史話〉》,劉亞生的《略評幾本外國人著的中國歷史》和燕廬的《讀了〈中國歷史講話〉的意見》、尹達的《郭沫若先生與中國古代研究》等。這些評論不再僅限于傳遞信息的初識層面,而是融真實性和思想性于一體。撰文者往往以較高的理論水平和細膩的感受,解讀著歷史著作的核心要義?;蛸澇伞⒒蚍磳Φ淖x后評議,對延安地區所能見到的歷史著作開展了有益的價值判斷和學術論證。
三、在內外溝通中發展和壯大自己
傳統學術相對封閉的形態因報紙期刊的出現而改變。抗戰時期,延安地區雖然處在一個被封鎖的境遇中,但正是以報紙期刊作為傳播載體,區域內外的各類信息才如縷不絕地相互傳遞,而有關學術活動、學術成果也在其中占據著一定比重。
1945年2月17日《解放日報》刊發《關于〈盟利社〉和〈延安一月〉》,回答讀者有關重慶出版《延安一月》的主要內容;1946年10月25日《新華日報》第3版《陳伯達等撰著“社會科學讀本”》;1941年1月6日《新華日報》第2版《延安文化零訊》介紹延安新華書店最近發行了楊松、鄧力群等合編之中國近代史參考材料上冊……就都屬于“短平快”的文化資訊。
而在行文中涉及某個學術成果的單篇文章也是不勝枚舉。例如,刊于1942年第七卷第九期《群眾》的《如何研究中國近代史》,作者張燕西就先后提及“延安《中國文化》雜志,第三卷第二、三期合刊,葉蠖生著《抗戰以來的歷史學》”、“在中國近代歷史的著作中,已經有了何干之編著的《中國社會性質問題論戰》和《中國社會史問題論戰》,和延安中國現代史研究委員會編的《中國革命運動史》”、“楊松在八路軍《軍政雜志》上發表了許多近代歷史事跡的論著,[群眾]周刊曾經轉載過一些”……文章圍繞中國近代史研究,以動態綜述的手法密集介紹了延安地區有關中國近代史研究所取得的豐碩成果,并把這些學術信息相應地貫穿到自己的行文結構中。再如,1944年6月15日《新華日報》第四版《關于學習歷史的問題》和1946年8月1日《中國學術》刊發的郭沫若《戰時中國歷史研究》,都提及有一本中國通史連載于從九卷十期開始的《群眾》上。借助兩篇文章的他證、互證,便為后人了解《中國歷史講座》的作者情況提供了更為詳細的背景資料:即一部叫做“中國通史簡編”,是延安的歷史家范文瀾、呂振羽和尹啟明合寫的。其中一部分已發表在重慶出版的“群眾”雜志上。23
文化信息、學術成果的異地發布,不僅綜合反映了史學研究成果和文化領域的即時動態,也使學術交流能夠很快得到學界反饋,這對引導當時歷史研究的學術走向有著非常積極的促進作用。延安區域內外歷史研究論文的異地轉載主要就發生在《解放日報》、《群眾》、《新華日報》等報紙刊物之間。其中,《新華日報》是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區公開出版的唯一大型日報。1938年1月11日創刊于漢口,至同年10月25日武漢淪陷后,遷至重慶繼續出版。直至1947年2月28日,被國民黨政府強行??9渤霭妫常玻常碧枺霭鏁r間經歷了整個抗日戰爭時期迄解放戰爭初期。《群眾》周刊1937年10月籌辦于南京,同年12月創刊于漢口,1938年10月25日從武漢撤退,繼續出版于重慶。是在抗戰至解放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區和香港地區公開出版的唯一的黨的理論刊物。
相互間轉載最為頻繁的要數延安的《解放日報》和重慶的《群眾》周刊。報紙看重的是文章借古說今、鼓動輿論的煽動效應,而期刊瞄準更多的還是文章所具備的學術理論水平??箲饡r期的歷史研究論文一般都有既政治又學術的雙重屬性,因此,相應出現了一些重要文章即被機關報刊發、又被理論刊物選用的普遍現象。其一是延安地區的史家文章多為《解放日報》首發后,再由其他報紙刊物轉載;其二則是國統區馬克思主義史家的文章均有延安區域外的報紙雜志首印后,再傳入延安地區。這就構成了真正意義的“走出去、引進來”的雙向交流。互動區域內外皆有源頭活水,使歷史研究成果在抗戰時期也處在了一種良好的循環狀態。走出去,可以把延安地區史學建設的成果和機制輻射到全國;引進來,可以確保延安地區始終還能與學界前沿保持密切連通,不斷有新的碰撞。雙向交流構筑了學術成果及時發布、辯論駁難的平臺,這對促進中國史學的長遠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抗戰時期,這兩大傳播路向表現最為集中的個案就是有關郭沫若的研究文章之轉載。以延安為考察定點,既有“引進來”的郭沫若所寫《甲申三百年祭》、《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等文章,也有“走出去”的《郭沫若先生與中國古代研究》。
《甲申三百年祭》為郭沫若研究農民戰爭的第一篇專門論文,用于1944年3月19日紀念明末農民戰爭勝利三百周年。文章“一方面分析了明朝滅亡的社會原因,指出崇禎及其臣屬應負亡國的主要責任、打破歷來統治階級的‘明朝亡于流寇’的歪曲歷史的論調,推翻流俗關于‘李闖造反’等許多無知胡說。另一方面,也極嚴格的批評了李自成的失策,作為中國革命歷史中的重要的經驗教訓。”24當時,蔣介石及其御用文人以起于陜北的李自成、張獻忠領導的農民軍來比附陜北根據地的革命力量,鼓吹“攘外必先安內”的論調。為宣傳唯物史觀和駁斥各種謬論,郭沫若中斷從事多年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轉而撰寫了這篇既具學術意義和又有戰斗性的論文。文章發表不到一月,即被延安《解放日報》全文轉載,除肯定它的歷史價值外,毛澤東還向黨的高級干部要求:“郭沫若論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們引以鑒戒,不要重犯勝利時驕傲的錯誤?!保玻涤谑?,黨中央將其列為整風文件,在延安及各解放區廣為印發,據說該書在延安翻版四萬冊,一個禮拜就銷售告罄了,26可見一時之盛況。
1944年,郭沫若的《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在重慶的《群眾》和《新華日報》發表之后,《解放日報》也作了全文轉載。延安《解放日報》社要延安地區的史學工作者就此發表意見,尹達遂在1945年3月13日《解放日報》發表《郭沫若先生與中國古代研究》一文,并于四月間被重慶的《群眾》所轉載。盡管,大家對中國社會發展在個別階段的形式和順序并未形成最后共識,但就是在這樣輪回的循環交流中,唯物主義歷史這一基本思想,已為史學界絕大多數人所認同和運用。所以,周恩來也對此頗為贊賞,要求尹達“繼續寫文章,以便使重慶和延安兩地文化工作者相互配合,開展工作?!保玻?/p>
行文至此,延安史學成果傳播機制的概貌已依稀可辨。抗戰時期,無論是為了階級革命,還是為了民族救亡,研究工作的“致用”目標始終都是學術價值與社會價值的緊密結合。研究成果通過報紙期刊的傳播,使延安史學的影響得以向外輻射,但當史學工作者把注意力集中在范圍有限的選題上,刊發大量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刻板解釋,那么學術傳播渠道再暢通也只徒有一個大的流量,而無法使交流雙方真正實現研究成果的存量遞增。所以,有人總結說:“在抗戰時期,空間的分離和由此而產生的不同的工作關系,不僅影響到這個時期歷史學家的歷史理論觀點,而且對于后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中的學術討論和政治爭論也具有重要意義。28
在大政方針尚屬試驗階段的延安時期,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便在根據地的文化建設中得到了重點扶植。雖然,制度保障確實激發了馬克思主義史學在抗戰時期的快速發展,可當歷史學介入政治事務、融于現實斗爭過深后,完備的建制帶來權威的導向,由體制派生而出的戰時標準、戰時要求導致歷史視角為之一轉、研究風氣為之一變,意識形態的考慮漸占上風。解放后的馬克思主義史學,無論是處于巔峰、還是跌至谷底,也就因此都能從延安史學覓得直接或間接的淵源。
注釋:
1郭沫若:《戰時中國歷史研究》,《中國學術》,1946年8月1日。
2楊松:《關于馬列主義中國化的問題》,《中國文化》第一卷第五期,1940年7月,第9頁。
3楊松:《關于馬列主義中國化的問題》,《中國文化》第一卷第五期,1940年7月,第15頁。
4艾思奇:《辯證法唯物論怎樣應用于社會歷史的研究》,《解放》第126期,1941年3月,第26~28頁。
5金燦然:《中國歷史學的簡單回顧與展望》,《解放日報》,1941年11月,第4版。
6金燦然:《中國歷史學的簡單回顧與展望》,《解放日報》,1941年11月,第4版。
7金燦然:《中國歷史學的簡單回顧與展望》,《解放日報》,1941年11月,第4版。
8吳玉章:《研究中國歷史的意義》,《解放》第52期,1938年9月,第7頁。
9葉蠖生:《對于學習中國歷史的幾點意見》,《解放》第133期, 1941年7月,第33頁。
10葉蠖生:《對于學習中國歷史的幾點意見》,《解放》第133期,1941年7月,第34頁。
11范文瀾:《關于上古歷史階段的商榷》,《中國文化》第一卷第三期,1940年5月,第18頁。
12尹達:《關于殷商社會性制爭論中的幾個問題》,《中國文化》第二卷第一期,1940年9月,第37頁。
13林甘泉等:《中國古代史分期討論五十年》,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98頁。
14謝華:《略論殷代奴隸制度》,《中國文化》第二卷第四期,1940年12月,第13頁。
15謝華:《略論殷代奴隸制度》,《中國文化》第二卷第四期,1940年12月,第19頁。
16葉蠖生:《從安陽發掘成果中所見殷墟時代社會形態之研究》,《中國文化》第二卷第六期,1941年5月,第39頁。
17葉蠖生:《從安陽發掘成果中所見殷墟時代社會形態之研究》,《中國文化》第二卷第六期,1941年5月,第46頁。
18葉蠖生:《關于殷商史料問題——兼論殷商社會性質》,《中國文化》第三卷第一期,1941年6月,第14頁
19 《紀念孫中山先生特輯》,《解放》第33期,1938年4月,第5~14頁。
20何思敬:《論孫中山先生底思想底研究問題》,《中國文化》創刊號,1940年2月,第47頁。
21葉蠖生:《抗戰以來的歷史學》,《中國文化》第三卷第二、三期合刊,1941年8月,第54、55頁。
22范文瀾:《中國近代史》(上編第一分冊),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1頁。
23郭沫若:《戰時中國歷史研究》,《中國學術》,1946年8月1日。
24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民國叢書》第四編,野草出版社1945年版,第74頁。
25毛澤東:《學習和時局》,《毛澤東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948頁。
26趙超構:《延安一月》,南京新民報館1946年版,第166頁。
27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中國史學史研究會編:《尹達史學論著選集》1989年版,第423頁。
28羅梅君:《政治與科學之間的歷史編纂》,山東教育出版社,1997版,第8頁。
責任編輯梅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