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清運動始末

發(fā)生在２０世紀６０年代席卷神州大地的“四清運動”，持續(xù)時間達四年之久。運動期間中央領導親自掛帥，指導“四清”；數(shù)百萬干部下鄉(xiāng)下廠，開展革命；廣大工人和農(nóng)民參與其中，積極響應；“四不清”干部紛紛檢討，“洗手洗澡”，從而上演了共和國歷史上特殊的一幕。這場運動在農(nóng)村被稱為“四清”，在城市被稱為“五反”，統(tǒng)稱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后來又改稱四清運動。

起源

四清運動開展之時，正是國內處于嚴重的經(jīng)濟困難時期，全黨上下正集中精力進行國民經(jīng)濟的調整。那么，毛澤東和黨中央為什么在這一時期開展這么一場以階級斗爭為主旨的政治運動呢？

從國內形勢看，由于“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的嚴重“左”傾錯誤，使黨和人民面臨建國以來最嚴重的經(jīng)濟困難。如何認識這一危局以及怎樣化解？黨中央高層出現(xiàn)了意見分歧，導致了毛澤東在八屆十中全會上大講階級斗爭，決定在城鄉(xiāng)發(fā)動四清運動。

黨內特別是上層中出現(xiàn)了意見分歧，主要集中在兩個問題上。一是如何看待國內的困難形勢。二是包產(chǎn)到戶。

對于１９５８年以來三年“大躍進”造成的困難和經(jīng)濟形勢的估計，在黨內是有一些不同看法的。以劉少奇、周恩來、陳云、鄧小平等人為代表，由于直接面對國民經(jīng)濟第一線，使他們對形勢有了更加接近真實的看法，劉少奇最為典型。他突破了對形勢看法固有的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的關系，認為是三個指頭和七個指頭的關系，有些地區(qū)，缺點和錯誤不止是三個指頭，并得出了“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的結論。針對一線領導人對形勢的估計，毛澤東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困難并不大，形勢仍然是好的，三面紅旗必須堅持。因此，對劉少奇等人對形勢的估計，毛澤東非常不滿。１９６２年夏，在中南海游泳池，毛澤東當面斥責劉：“你急什么？壓不住陣腳了？為什么不頂住？”“西樓說得一片黑暗，你急什么！”“三面紅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頂不住？我死了以后怎么辦！”劉激動地說：“餓死這么多人，歷史要寫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書的！”在隨后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和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把一線領導人對形勢的估計當作“黑暗風”來批判了。

對于包產(chǎn)到戶問題。面對三年嚴重的經(jīng)濟困難，安徽省委對群眾要求包產(chǎn)到戶的意見加以變通，試行“定產(chǎn)到田、責任到人”的包工包產(chǎn)責任制，即“責任田”，得到了毛澤東可以實驗的謹慎同意。同時，中央和地方許多領導都對包產(chǎn)到戶予以支持。但隨著形勢的發(fā)展，毛澤東沒有同意包產(chǎn)到戶的主張。他指出：“單干勢必引起兩極分化，兩年也不要，一年就要分化。”“赫魯曉夫還不敢公開解散集體農(nóng)莊呢？”

這一切，促使毛澤東認為必須“重新提起階級斗爭”，他指出：“我們這個國家要好好掌握，好好認識，好好研究這個問題。要承認階級長期存在，承認階級與階級斗爭，反動階級可能復辟，要提高警惕，要好好教育青年人，教育干部，教育群眾，教育中層和基層干部，老干部也要研究教育。不然我們這樣的國家，還會走向反面。所以我們從現(xiàn)在起，就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開大會講，開黨代會講，開全會講，開一次會就講，使我們對這個問題，有一條比較清醒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路線。”于是，在毛澤東看來，開展階級斗爭，已勢在必行。

從國際形勢看，主要的因素就是中蘇關系的破裂以及周邊局勢的惡化，引發(fā)毛澤東對“反修防修”的戰(zhàn)略思考。

建國后中蘇關系經(jīng)歷了曲折而又復雜的歷史進程，可謂一波三折。就四清起源的角度看，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意識形態(tài)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如何評價斯大林、戰(zhàn)爭與和平、和平共處、和平過渡、全民國家、全民黨等問題上，這使毛澤東明確地認識到，蘇聯(lián)黨和國家的領導現(xiàn)在被修正主義者篡奪了，認為南斯拉夫和蘇聯(lián)都已變成“修正主義”，而且國內存在著一個“官僚資產(chǎn)階級”或“資產(chǎn)階級”。二是蘇聯(lián)對中國國內政策特別是“三面紅旗”的批評。１９５８年１１月３０日，赫魯曉夫在與波蘭領導人哥穆爾卡會談時，表示了對人民公社的反感。他說：“中國人現(xiàn)在正在組織公社。在我國３０年前就曾有過，對這個我們膩了。可是中國人嘛，就讓他們去嘗試吧。當他們碰得頭破血流時，就會有經(jīng)驗了。”蘇聯(lián)對“三面紅旗”的批評，激怒了正在廬山的毛澤東。他給時任對外聯(lián)絡部部長的王稼祥寫信指出：“一個百花齊放，一個人民公社，一個大躍進，這三件，赫魯曉夫是反對的，或者是懷疑的。我看他們是處于被動了，我們非常主動，你看如何？這三件要向全世界作戰(zhàn)，包括黨內大批反對派和懷疑派。”

與此同時，中國的周邊環(huán)境也日趨緊張。客觀上，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兩大陣營之間的冷戰(zhàn)對峙在繼續(xù)，美蘇之間既對抗又在進行單獨的大國政治和軍事交易；中印邊境上的沖突與對抗正在加劇；美國侵略越南的戰(zhàn)火日益擴大；美國和國民黨蔣介石不時對大陸東南沿海進行騷擾等等。

在這種形勢下，毛澤東更加警覺“中國出了修正主義該怎么辦”的問題。１９６２年８、９月間，毛澤東在北戴河會議和八屆十中全會上重新強調階級斗爭，他認為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出修正主義。他明確指出：“要花幾年功夫，對干部進行教育，把干部輪訓搞好，不然，搞一輩子革命，卻搞了資本主義，搞了修正主義。”提出要提高警惕，防止國家“走向反面”。不久之后，一場以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變?yōu)橹髦嫉乃那暹\動在全國展開了。

發(fā)動和試點

八屆十中全會后，國民經(jīng)濟調整工作繼續(xù)進行，毛澤東雖在會議上大談階級斗爭和反修防修，但由于國內日益嚴峻的形勢，處于一線的部分黨內領導人仍將主要精力放在國民經(jīng)濟調整工作上。因之，此時各地的社教運動部署大多未帶有明顯的階級斗爭色彩，而且許多地方并未開展社教運動。

１９６２年冬到１９６３年初，毛澤東外出視察工作，跑了１１個省，只有湖南省委書記王延春和河北省委書記劉子厚，滔滔不絕地向毛澤東講社會主義教育，其他各省都不講。毛澤東對這種情況很不滿意，認為社會主義教育并未引起黨內許多同志的高度重視。

為此，１９６３年２月１１日至２８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工作會議，重點討論在城市開展“五反”運動和在農(nóng)村開展社會主義教育的問題。

在這次會上，毛澤東指出：“我國出不出修正主義，兩種可能：一種可能，一種不可能。現(xiàn)在有的人三斤豬肉，幾包紙煙，就被收買。只有開展社會主義教育，才可以防止修正主義。”他還強調要把社會主義教育好好抓一下，社會主義教育，干部教育，群眾教育，一抓就靈。經(jīng)過討論，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厲行增產(chǎn)節(jié)約、反對貪污盜竊、反對投機倒把、反對鋪張浪費、反對分散主義、反對官僚主義運動的指示》，于３月１日發(fā)出，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增產(chǎn)節(jié)約和“五反”運動。

二月會議以后，毛澤東又到各省去視察，發(fā)現(xiàn)有的省抓得好，有的省抓得差，談反對修正主義的較多，講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的較少。據(jù)此，毛澤東認為，對這個問題許多人印象不深，沒有引起各級干部的足夠重視。于是，５月２日至１２日，毛澤東在杭州召集有部分政治局委員和大區(qū)書記參加的小型會議，即“五月工作會議”。會議討論制訂了《關于目前農(nóng)村工作中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簡稱《前十條》），于２０日頒發(fā)。

《前十條》是整個四清運動的綱領性文件，對運動的進程產(chǎn)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前十條》頒布后，各地根據(jù)中央和毛澤東的指示，開始進行社教運動的試點工作。

“五反”試點主要集中于中央國家機關及各省、市、區(qū)級機關、工業(yè)交通財貿(mào)單位和文教單位的企業(yè)以及軍隊各單位。由于“五反”運動是中央作為開展階級斗爭的一項重大戰(zhàn)略部署，因此，運動中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階級斗爭擴大化的錯誤，一些地區(qū)也出現(xiàn)了自殺等極端現(xiàn)象。

“四清”是河北省保定地委在整風整社運動中為解決年終分配問題而創(chuàng)造的經(jīng)驗。其主要做法就是根據(jù)中央調整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政策和《六十條》精神，貫徹執(zhí)行勤儉辦社和民主辦社方針，普遍進行清帳目、清倉庫、清工分、清財物（簡稱“四清”）。保定四清的經(jīng)驗，得到了河北省委、中央和毛澤東的高度重視。５月２０日，中央將保定地委關于四清的報告隨同《前十條》下發(fā)。此后，全國各地陸續(xù)開展農(nóng)村四清運動的試點。

從試點的總體情況看，大部分地區(qū)搞得比較好，但是有些地方也發(fā)生了一些問題。在運動中，人為地制造了不少階級斗爭不斷激化的事實，產(chǎn)生了打人、捆綁罰跪、吊人等極端現(xiàn)象，影響了農(nóng)村社會的穩(wěn)定。如薄一波在《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中寫道：“在湖南常德地區(qū)，發(fā)生了亂搞斗爭、打人、亂搜查、重點集訓、亂扣帽子、亂立罰規(guī)等現(xiàn)象，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１１個區(qū)中共斗爭了３３１人，其中被打的２１人，被捆的６５人，被吊的３人，被罰跪的４２人。

鑒于試點中出現(xiàn)的問題，中央認為有必要對運動中的一些具體政策作出明確的規(guī)定。１９６３年５月１５日到６月１５日，彭真同志到河北、江西、湖南、廣西、云南、貴州、四川、陜西等８省視察工作。７月４日，彭真向毛澤東和黨中央寫了《有關當前階級斗爭、社會主義教育和四清、五反等若干問題的報告》。在這一報告中，彭真同志如實地反映了運動中存在的問題，提出“不要重復老區(qū)土改整風時‘搬石頭’、‘跳圈子’的錯誤”。為此，中央決定，由鄧小平、譚震林主持起草《關于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的一些具體政策問題》，具體工作由田家英組織一個起草班子負責。這個文件也寫了十條，簡稱《后十條》。

從《后十條》的基本內容看，這一文件的制定是經(jīng)過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和多次討論后集體智慧的成果，是對社教試點的經(jīng)驗總結，也是帶有一定反“左”和防“左”意義的文件。但是，《后十條》的基本指導思想是要“挖修正主義根子”，并且明確提出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指導思想，從而使階級斗爭的弦越繃越緊，不可避免地導致階級斗爭擴大化的錯誤。此后，隨著運動的逐漸鋪開，必然要把階級斗爭看得越來越嚴重、尖銳，從而使試點中存在的“左”的錯誤，因有“以階級斗爭為綱”這個理論根據(jù)而更加發(fā)展。

鋪開

《后十條》制定后，中共中央于１１月１４日發(fā)出了《關于印發(fā)和宣傳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問題的兩個文件的通知》，決定將兩個文件（《前十條》和《后十條》，以下簡稱《雙十條》）向全國農(nóng)村每個支部發(fā)出２本，向一切人宣讀。人民解放軍、人民公安部隊、人民警察，照此辦理。民主黨派成員，由統(tǒng)戰(zhàn)部召集大會小會宣讀，并發(fā)給他們閱讀。同時，對農(nóng)村和城市的地、富、反、壞、右，也要宣讀和講解這兩個文件，以利于對他們的教育和改造。向全黨全民普遍宣講《雙十條》，改變了運動之初的謹慎做法，使四清運動隨著《雙十條》的宣講而大規(guī)模鋪開。

試點后，各地的“五反”運動普遍進入反對貪污盜竊、反對投機倒把的后兩反階段，并清查出了一批貪污盜竊、投機倒把分子。由于后兩反斗爭涉及的問題很多，情況也很復雜，既有敵我性質的問題，也有大量人民內部性質的問題，如果處理不當，就會產(chǎn)生嚴重后果。為此，中央監(jiān)委于１９６３年１１月８日向中央?yún)R報了“兩反”問題的處理意見，就如何開展反貪污盜竊和反投機倒把指定了明確的政策界限，這對防止運動中發(fā)生打擊面過寬等過火行為起了一定的作用，保證了運動的順利開展。

經(jīng)過“四清”試點，特別是普遍宣講《雙十條》后，農(nóng)村各地陸續(xù)鋪開了運動。與試點階段相比，這一階段運動的明顯特點就是點面結合，既有面上開展粗線條四清，又在點上開展細線條四清，運動的范圍明顯擴大。點面四清的最大區(qū)別就是點上派出了強有力的工作隊，進行訪貧問苦，扎根串聯(lián)，對農(nóng)村各家各戶的階級成分進行復議、審定和重新登記，突出了階級斗爭等。面上主要就是宣講《雙十條》，干部和群眾洗手洗澡等。

這一階段的農(nóng)村四清運動也產(chǎn)生了許多問題，比如運動中發(fā)生干部對社員打擊報復的案件；群眾打罵、體罰犯錯誤干部的問題也比較嚴重；個別地方發(fā)生了自殺性事件，如北京市郊區(qū)自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至１９６４年１月２３日，先后發(fā)生自殺事件４０起。

為進一步了解運動的進展，毛澤東于１９６４年３月下旬至５月上旬，一路南下視察，同各省負責人了解四清運動的開展情況，并談了自己的看法。關于對階級斗爭形勢的估計，毛澤東說：“不是有１０％到２０％的大隊很壞嗎？我們真正有三分之二就了不起了，天下三分，我們占二分。”關于開展運動的時間問題，毛澤東多次強調至少三到四年，不要著急。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要打個殲滅戰(zhàn)，沒有四、五年功夫不夠，至少四年。同時，毛澤東還提出“中國出了修正主義怎么辦”、“中國出了赫魯曉夫你們怎么辦”的問題。

四清運動的根本目的就是“挖修根”，而經(jīng)過一年多的運動后，在毛澤東看來，社會上的階級斗爭仍然十分尖銳，地富反壞分子活動猖狂；基層干部貪污腐化、多吃多占；黨內高層又出現(xiàn)修正主義，并提出了一整套國際國內綱領；此時，在中央一線主持工作的劉少奇，對四清運動也非常重視，并于１９６３年１１月親自派夫人王光美到河北省唐山專區(qū)撫寧縣盧王莊公社桃園大隊進行四清。國內嚴峻的現(xiàn)實，中央領導人的高度重視，就使四清運動在各地不僅有開展的必要，而且必須大張旗鼓，集中火力，一致對敵，四清運動也走向了高潮。

高潮

自１９６３年下半年后，中國的周邊形勢已經(jīng)是“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了。中蘇兩國關系急劇惡化，從１９６３年９月至１９６４年７月，中共中央以《人民日報》和《紅旗》雜志編輯部的名義，相繼發(fā)表九篇評論蘇共中央公開信的文章，指名批判“赫魯曉夫修正主義”，中蘇兩黨展開了空前規(guī)模的大論戰(zhàn)。中美兩國因中國的核計劃和越戰(zhàn)的迅速升級而日趨嚴重。國內四清運動也正如火如荼地開展。為了反修防修和防備世界大戰(zhàn)的總體戰(zhàn)略考慮，中共中央于１９６４年５月１５日至６月１７日在北京召開了工作會議。這次會議除“三五”計劃、大三線建設等向題外，主要研究了四清運動和培養(yǎng)革命接班人等具體政策。

在這次會議上，對國內形勢作出了嚴重的估計，提出了“三分之一的社隊領導權不在我們手里”的不切實的概念，認為中國要出修正主義。為防止“中國出赫魯曉夫”，在會議上，毛澤東還提出了培養(yǎng)革命事業(yè)接班人問題。

中央工作會議后，經(jīng)毛澤東同意，中共中央決定成立四清、五反指揮部。８月５日，中央書記處會議正式?jīng)Q定：四清、五反指揮部，由劉少奇掛帥。此后，劉少奇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用于領導四清運動上來，實際上處于運動領導工作的第一線。

６月２８日至７月２５日，劉少奇先后到天津、濟南、合肥、南京、上海、鄭州等地，同當?shù)攸h政軍干部座談如何開展四清運動。８月５日至２６日，又先后到武漢、長沙、廣州、南寧、昆明等地視察，并在廣州修改《后十條》。

據(jù)逄先知回憶，劉少奇曾邀請?zhí)锛矣⒁坏廊ツ戏叫薷摹逗笫畻l》，田家英當時感到非常為難，因為他不太贊成劉少奇對農(nóng)村形勢和基層干部的過“左”估計以及對四清運動的一些“左”的做法。但他又很尊重劉少奇，也不能不服從組織，最后勉為其難地參加了文件的修改工作。離北京南下的前一天，田家英報告了毛澤東，問他對修改文件有什么指示。毛澤東講了兩點：第一，不要把基層干部看得漆黑一團；第二，不要把大量工作隊員集中在一個點上。在飛往武漢的飛機上，田家英將毛澤東的兩點意見轉告了劉少奇。劉少奇緊皺眉頭，沒有說話。

９月１８日，修改稿經(jīng)毛澤東批改同意后，定名為《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guī)定（修正草案）》（后稱第二個《后十條》），由中共中央正式發(fā)出。同《后十條》相比，修正草案稿沿著階級斗爭擴大化的軌道又向前進了一步。文件對農(nóng)村階級斗爭形勢作了更加嚴重的估計，對基層政權的問題看得十分嚴重，提出了“反革命的兩面政權”的概念。從這種錯誤的估計出發(fā)，改變了原先依靠基層組織和基層干部的做法，改由工作隊領導整個運動，把廣大基層干部從運動領導中撇開。

與此同時，中共中央批轉了一系列文件，１９６４年６月２３日，中央批轉了《甘肅省委、冶金工業(yè)部黨組關于奪回白銀有色金屬公司的領導權的報告》。９月１日，正式轉發(fā)了《關于一個大隊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經(jīng)驗總結》。１０月２４日，又轉發(fā)了《天津市委關于小站地區(qū)奪權斗爭的報告》。這樣，就把三大奪權樣板推向全國。１１月１２日和１３日中共中央又發(fā)出了《關于在問題嚴重的地區(qū)由貧協(xié)行使權力的批示》和《中央關于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工作團的領導權限的規(guī)定（草案）》。

隨著五月中央工作會議的召開、劉少奇視察四清、第二個《后十條》的頒布以及奪權樣板的全國推廣，四清運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即大兵團作戰(zhàn)搞四清。全國各地開展四清的單位，根據(jù)中央的指示精神，改變了過去以縣委領導為主，實行在省委、地委領導下集中搞一縣，縣以下都由工作隊領導的辦法，集中大量工作隊員，開到點上搞四清。如江蘇省組織了一支６萬人左右的農(nóng)村四清工作隊和一支２萬人左右的城市工作隊；山東省參加運動的工作人員共５４０００人；浙江全省共抽調３１３７８人，參加點上的運動；江西省農(nóng)村四清組成七個工作團，參加工作隊的干部２９１３８人；四清運動本來就是“左”傾思潮的產(chǎn)物，而這一時期又不斷強調反右傾，強調大兵團作戰(zhàn)，這樣，就使搞運動的許多單位把階級斗爭的形勢看得比前一階段更嚴重、更尖銳，甚至認為許多單位爛掉了，領導權不掌握在共產(chǎn)黨手里，展開了奪權斗爭，從而使運動出現(xiàn)打擊面過寬、斗爭過火等嚴重局面。如陜西省長安縣進行四清時，斗爭手段以揭發(fā)批判為主，造成兵臨城下，不交待問題不行的局面。對其中的“壞中之壞”、“霸中之霸”，大張旗鼓地進行公判，打擊其反動氣焰，對大部分則采用“小戰(zhàn)斗”的辦法解決。對于那些久斗不服的“死頑固”、“牛皮筋”、“老狐貍”、“母老虎”、“老運動員”、“橡皮碉堡”等，狠批硬斗，甚至動手打耳光，碰頭，有的當場被打得頭破血流。

大兵團作戰(zhàn)，百萬干部下鄉(xiāng)蹲點搞運動，一場四清革命高潮于１９６４年下半年在全國部分地區(qū)掀起。運動的開展似乎異常順利，應該說，劉少奇很好地貫徹了毛澤東關于搞四清的指示。但是，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隨著運動的開展，作為一線指揮的劉少奇與“退居二線”的毛澤東在一系列問題上產(chǎn)生了嚴重分歧。毛澤東對劉少奇掛帥四清以來的許多做法非常不滿，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兩位領導人也逐步走向了公開的沖突，四清運動也因此發(fā)生了轉折。

轉折

鑒于前段運動中出現(xiàn)了打擊面過寬、過火斗爭等嚴重的“左”的錯誤，１９６４年年底，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利用各地負責人在京參加全國人大三屆一次會議的時機，召集各中央局的領導干部召開一次中央工作會議，以總結前一段四清運動的經(jīng)驗教訓，部署下一階段的工作。會議本來計劃并不很長，但是，在會議進行過程中，毛澤東和劉少奇在主要矛盾、運動的性質以及做法等問題上發(fā)生分歧，毛澤東對劉少奇進行了公開的批評，會議也由此延長至一個月之久。

１９６４年１２月１５日下午３：３０，中央工作會議召開全體會議。毛澤東主持會議，劉少奇就各地四清運動中反映的一些問題，提請會議討論。當劉少奇說：是不是戰(zhàn)線過長了？是不是需要縮短一些戰(zhàn)線？如何縮短？毛澤東淡淡地說了一句：縮短容易嗎？你一縮就行了。劉少奇最后說：就是這些問題，我也提不出什么。其余的都是你們提，或者今天也就可以提一點。毛澤東說：今天不要提了，回去討論。有話就在這里講嘛。就在這里沖口而出，暢所欲言。可見，毛澤東是話中有話，對劉少奇的不滿已有所流露。

２０日下午，在人民大會堂河北廳召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繼續(xù)討論四清問題。誰也沒想到，在這次會議上，毛澤東與劉少奇發(fā)生了當面的意見沖突。劉少奇說：這個主要矛盾怎么講法？主要矛盾就是“四清”與“四不清”的矛盾，行不行？陶鑄立即表示：贊成。毛澤東回答：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但是，劉少奇仍堅持說：“四清”與“四不清”，這是主要的，當然還有其他的。李葆華問：矛盾的性質是什么？劉少奇回答：就是人民內部矛盾跟敵我矛盾交織在一起。毛澤東則說：什么性質？反社會主義就行了，還有什么性質？

２６日，在毛澤東生日宴會上，毛澤東講了一些明顯帶有不滿情緒的話。他說：“有些人一摸到一點東西就翹尾巴，這不好。摸到一點不要翹，摸到兩點三點，也不要翹。”“現(xiàn)在社會主義教育剛剛開始，有人翹了尾巴怎么樣呢？我沒有蹲點，沒有發(fā)言權也要說，錯了大家批評。”據(jù)參加宴會的薄一波回憶：“席間鴉雀無聲。”

２８日下午，在羅瑞卿、陳毅、謝富治發(fā)言后，毛澤東作了長篇講話，并且是拿著《黨章》和《憲法》到會的。他說，請你們回去找黨章看一下，憲法第三章也看一下，那是講民主自由的。我們這些人算不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如果算的話，那么有沒有言論自由？準不準我們和你們講幾句話？此后，在１９６５年１月３日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上，毛澤東再次指責前一階段運動在領導上的問題，不點名地批評了劉少奇。

毛澤東與劉少奇沖突的直接結果就是《二十三條》的制定，這對四清運動以及“文化大革命”的開展產(chǎn)生重大影響。可以說，《二十三條》充分體現(xiàn)了毛澤東的意見，否定了劉少奇的一些重要意見。

《二十三條》下達后，對整個四清運動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各地根據(jù)《二十三條》的有關政策，糾正了一些過“左”的做法，解放了大批基層干部，使他們重新走上了日常生產(chǎn)的領導崗位，受到廣大基層干部的歡迎，城鄉(xiāng)一度緊張的局面開始有所緩和，有的地方出現(xiàn)新的生產(chǎn)高潮。但是，《二十三條》的關鍵提法大大超過了《后十條》修正案，明確提出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這是繼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以來階級斗爭擴大化理論的進一步升級，是一種更“左”的錯誤觀點。

《二十三條》正式頒布后，標志著城鄉(xiāng)四清運動進入以清政治、清經(jīng)濟、清組織、清思想為主要內容的大四清階段。這一階段，各地在認真學習貫徹《二十三條》的基礎上，對運動進行了重新部署和具體安排，并專門劃出一段時間進行清政治。同時，各地在開展運動中，強調突出政治，強調用毛澤東著作指導四清，掀起了學習毛澤東著作的熱潮，從而構成了這一階段運動的獨特景觀。

這一階段運動中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把運動的重點轉向整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這就為“文革”的發(fā)動做了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準備。１９６５年１１月１３日至１７日，毛澤東視察山東、安徽、江蘇、上海與各省市領導談話時，主要內容是談打仗、備戰(zhàn)，抓好生產(chǎn)，對四清談的很少，同時，毛澤東對文化批判也日益不滿，認為四清與文化批判都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因而轉向醞釀和發(fā)動“文化大革命”了。

尾聲

１９６６年５月，長達１０年的“文化大革命”正式爆發(fā)。在“文化大革命”發(fā)動時，各地正按既定計劃開展四清運動。為了能使“文化大革命”順利進行，各地都對四清運動進行重新部署，并把“文化大革命”納入四清計劃之內。

１９６６年８月，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在北京舉行，會議通過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簡稱《十六條》），文件指出，“文化大革命”使城鄉(xiāng)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更加豐富、更加提高了，必須把兩者結合起來進行。各地區(qū)、各部門可以根據(jù)具體情況進行部署。在農(nóng)村和城市企業(yè)進行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地方，如果原來的部署是合適的，又做得好，就不要打亂他，繼續(xù)按照原來的部署進行。但是當前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提出的問題，應當在適當?shù)臅r機，交群眾討論，以便進一步大興無產(chǎn)階級思想，大滅資產(chǎn)階級思想。有的地方以“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為中心，帶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清政治、清思想、清組織、清經(jīng)濟。這樣做，如果那里黨委認為合適，也是可以的。

但隨著“文化大革命”的不斷深入，四清運動中的許多做法和部署已不適應“文化大革命”的需要了。１９６６年１１月２７日，譚震林就今冬明春開展農(nóng)村“文化大革命”和四清運動的幾個原則性問題向周恩來、陶鑄、陳伯達、康生、李富春以及中央文革小組寫出請示報告。報告指出，“文化大革命”與四清的結合，《十六條》上是兩種提法。現(xiàn)在看來，四清運動中下臺的干部，只要貧下中農(nóng)大多數(shù)沒有意見，也不準翻案，四清工作隊也應肯定。但是，各地原來的四清部署和做法，還有不少框框，繁瑣哲學，人海戰(zhàn)術，包辦代替等等，有了“文化大革命”的形勢和大民主的經(jīng)驗，就不能再按原來的一套部署去做了。應該加以改變，不改變也行不通。因之，似以明確肯定以“文化大革命”為中心帶動四清的提法為好。１２月１５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農(nóng)村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指示（草案）》，規(guī)定把四清運動納入“文化大革命”中去。在“文化大革命”中，解決四清問題和四清復查問題。

此時，毛澤東對四清運動已不感興趣了。在１９６５年１月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毛澤東已透露出這種想法：你只要不觸及全面問題，枝枝節(jié)節(jié)、修修補補不行。這年５月，陪同毛澤東上井岡山的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張平化要向他匯報一下湖南社教的情況，毛澤東說：“不用匯報了，情況我都知道。現(xiàn)在看來光搞社教運動不能完全解決問題。”１９６７年２月８日，毛澤東會見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中央書記處書記卡博以及國防部長巴盧庫談話時又指出：“過去我們搞了農(nóng)村的斗爭，工廠的斗爭，文化界的斗爭，進行了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但不能解決問題，因為沒有找到一種形式，一種方式，公開地、全面地、由上而下地發(fā)動廣大群眾來揭發(fā)我們的黑暗面。”這樣，四清運動就無法開展下去，而讓位于正在蓬勃開展的“文化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