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整一個月,全世界的眼球都盯在禽流感上。半個月前,著名的美國《新聞周刊》終于讓“鳥感冒”登上了封面文章的位置,而且在開篇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個泰國農民,如何在吃了自家的死雞之后迅速死亡。不僅如此,《新聞周刊》的追蹤報道已經做成了整整一個專題,雖然是周刊,但網站可是同步更新,與時俱進。“新聞恐怖”渲染如斯,讓素有“黑死病”和“大流感”歷史陰影的歐美人越看眼越跳。
當然,更觸目驚心的還是預計可能造成的經濟損失。根據世界衛生組織、聯合國糧農組織和世界銀行共同發起的全球防治禽流感會議公告,目前禽流感已經造成超過1.5億只禽類被撲殺,直接經濟損失達100億美元。世界銀行估計,目前至少需要拿出5億美元來幫助災情最為嚴重的東南亞國家防止禽流感的大爆發,同時要在未來三年內準備出10億美元來解決家禽危機。亞洲開發銀行也表示,需要拿出4.7億美元(包括貸款)來幫助亞洲國家抵御禽流感,包括儲備流感特效藥。另一份世界銀行的報告甚至預言,一旦禽流感在世界范圍內爆發,累計造成的損失將達到8000億美元之巨。
說到這兒,相信絕大多數人都不敢不拿禽流感當回事了。翻翻人類歷史,每一次大規模流行病的爆發都帶有那么幾個顯著的特點:短時間內缺乏特效藥,由此導致的高密度人口死亡;為防范疾病蔓延而出現廣泛的、深入微觀層面的社會動員和參與,繼而是足以影響今后生活習慣的人類行為改變,諸如公共衛生體制甚至牽涉整個政治體制的變遷,當然,還有刻骨銘心的經濟損失。中世紀肆虐歐洲的黑死病如是,19世紀初的霍亂如是,兩年前的SARS如是,今天的禽流感亦如是。
禽流感讓瑞士羅氏制藥公司一夜之間聞名世界,原因只在于這家藥廠生產的名為“達菲”的藥品,被專家認定是目前惟一對禽流感有相當藥效的感冒藥。這意味著,人類在面對可能爆發的禽流感人際大流行時,不會徹底地手足無措;同時也意味著“達菲”將成為世界衛生組織和各國政府優先儲備的藥物,而羅氏公司今年的銷售收入將超過10億美元。不過,也并不都意味著好事情。首先,羅氏公司產能有限,按照世衛組織的估算,單靠羅氏自己的產能,儲備完所需藥物需要半年時間,這相對于疫情的發展來說太慢了。其次,羅氏公司并不會充當大公無私的國際主義戰士,在藥品的專利法律面前,羅氏公司可以橫發國難財而不必顧及來不及或者干脆沒錢儲備的第三世界國家。于是,印度、泰國、越南等東南亞國家紛紛表示準備利用法律上的人道豁免權自行仿制“達菲”。不要小看仿制藥品這件事,如果此舉日后最終促成藥品專利國際法律相關條款根本性的改變,從而影響醫藥產業的研發創新以及生產現狀,都要拜現在的禽流感所“賜”。
不止于此,由于特效藥短時間內肯定會貨源緊缺,所以早有比各國政府更為敏感的公司開出高價與政府爭購庫存的藥品,以備最壞情況時保證公司內的“關鍵員工”能夠渡過危機,把人力資本上的損失降到最低。可以想象,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類似這種“關鍵人物”的區別對待,無異于有計劃地制造了某種程度的社會恐慌。反過來,禽流感帶來的各種社會恐慌最終還是會轉變成經濟恐慌。
事實上,真正可能導致經濟損失的不是禽流感本身,而是這種經濟恐慌。想到這一點的聰明人并不少。摩根士丹利亞太區首席經濟學家謝國忠就發出了這一警告。謝國忠認為,目前各國政府、國際組織和媒體對禽流感可能導致的災難性后果有夸大其辭的嫌疑。如果理性地對比一下,每年交通事故和吸煙傷害造成的人員死傷遠遠超過禽流感。危險的倒是對禽流感過度渲染造成的恐慌心理,將傳導給本已脆弱的國際金融體系,引發經濟危機。
謝國忠的話其實原理很簡單,如果禽流感被渲染成難以避免,搞得人人自危,那么每個人都會調整自己的消費投資行為,從而影響到幾乎每一家企業的生產流通,最終通過金融體系影響到全球經濟。這么個“理性預期”的過程,一旦變成自我實現的預言,后果不堪設想。而到那時,禽流感到底是不是真的爆發了還未嘗可知呢。謝先生的意思是,不是禽流感導致經濟損失,而是人們對禽流感的反應過度將危及世界經濟。自己嚇唬自己的事兒不劃算。
說起來也是,雖然東南亞地區至今已經有超過60人因感染禽流感而死,但均為單向禽-人感染,并非人們所擔心的人際傳染。目前發現的禽流感病毒,在超過70攝氏度的環境下加熱兩分鐘以上,病毒便無法存活,可以放心食用。比之SARS,禽流感既沒有可怕的飛沫傳染,也沒有不確定的動物病原體。人們大可以有條不紊地開展這場禽流感反擊戰,何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呢?說到底,面對禽流感,人類既不能不當回事,也不能太當回事,冷靜應對是核心原則。
不過,從瘋牛病到禽流感,人類集中圈養禽畜的一整套體系造成了始料未及的社會風險。這種在設計之初根本無法進行概率預估的風險,正好印證了烏爾里希·貝克、安東尼·吉登斯等社會學者20年前提出的后工業時代的“風險社會”理論。由技術造成的不可預知的風險最終演變成深刻的社會問題,而傳統意義上專家意見的保險系數越來越低,一個社會子系統的變化最終影響整個社會系統。這一系列原本高度抽象的理論過程,現如今像改編好的劇本一樣呈現在所有人面前,這恐怕才是禽流感留給人類社會最難的一道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