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德隆我們已經談得很多了,但唐萬新我們卻談得很少。在這個意義上,德隆依然還是個謎。《唐萬新揭秘》一文由唐立久先生在訪談了56位唐萬新的同事、同學和商界朋友的基礎上撰寫而成,是迄今為止我們看到的有關德隆較為真實和貼近的議論。
2004年7月18日是一個星期天,在緬甸叢林中蟄伏了一個多月的唐萬新回到北京。他見到公安人員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回來就有進去(監獄)的準備,十年后我仍然是一條好漢。”
這就是唐萬新——傳說中的那個神秘莫測的德隆掌門人。
不過,唐萬新還有另外一副面孔。2002年冬天,在上海某浴場泡澡時,面對德隆的絕境,唐萬新突放悲聲,對身邊人哭訴道:“德隆有救嗎?我能挺過去嗎?”
唐萬新截然不同的兩副面孔,讓我們想起唐萬新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這幢大樓的構造既不方正,又非圓體,更不對稱。”唐萬新把這句話送給了德隆大廈——一幢位于上海浦東源深路1155號,價值5.8億元的獨特建筑,也將這句話送給了自己。
縱觀唐萬新運作德隆18年的歷史,這座怪模怪樣的德隆大廈的確是一貫蔑視主流價值的唐萬新個人性格的最好寫照。可以想象,唐萬新在將那句評語送給剛剛竣工的德隆大廈的時候,心中肯定充滿了某種挑戰成功之后的自得。
現代與傳統
唐萬新以一種非常態的社會運動作為價值框架和辦企業的初衷,常常潛含著對常態歷史生活價值的排斥和反叛!
唐萬新愛好打臺球,抽半支煙,喝伊力特牌烈性酒,喜好新疆飯,打獵,考古,研究華爾街的金融投資,讀管理書籍。這些愛好無不充斥著傳統與現代,正統與反叛的特征!
唐萬新的生活形象:“八”字胡,不修邊幅,不愛穿西裝,不愛打領帶,不愛照相,崇尚實在,不近女色,厭惡繁文縟節、形式主義,珍惜自己的名譽勝過生命,過著樸素、從簡的生活,又是一個玩家的心態!當別人提出其“八”字胡有損形象時,他回應道:“新疆人,不留胡子,不是男人。”
唐萬新的處事低調是出了名的。他有個“三不”原則,即不接受采訪、不參加公開活動、不任意拍照,這“三不”原則為唐萬新平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唐萬新的人格魅力則是其吸引、凝聚團隊精英的不二法寶。朱家剛、向宏都是折服于其的“人臣”。前者曾任德隆國際歐洲區總裁、前羅蘭貝格中國區首席代表,多年生活在國外,1999年加入德隆,在與唐萬新接觸短短的兩年中,迅速地學會了標準的新疆式河南話,被引為趣談。后者向宏,光彩集團主席,曾任德隆國際董事局執行主席,此人最大的特點是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掌握對手的內心思想,從而占據主動地位,而遇見唐萬新后,其常說的一句話是: “老唐,你的磁場太強了,每次搞得我的磁場都沒了,所以還是讓我先說。”當向宏高談闊論地談了他的觀點之后,唐萬新卻僅用寥寥數語就將其說服。
德隆的許多高管也有同樣的感觸。當向唐萬新匯報工作時,頭腦發暈,思路被唐左右,當初的想法煙消云散,沒有了主張。
“我一直在為自己尋找一個大的舞臺,這時我遇到了唐萬新。”曾任友聯戰略金融產品部總經理的王世渝對唐萬新是這樣評價的, “唐萬新既是粗俗的武將,也是文雅的紳士;他既剛烈,也柔弱;既粗獷,也細膩。他是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不管顯赫,還是潦倒。”“德隆旗下若干銀行、保險、租賃、證券、信托等金融機構,以及唐萬新的器重,給了我遼闊的平臺任由我舞蹈。我的視野變得豁然開朗,思考的不再是簡單的交易行為,而是金融混業結構設計。”

情感與計謀
唐萬新重情誼,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姐弟之情、夫妻之情、同學之情、朋友之情……無論哪一種都彌足珍貴。從某種程度上說,德隆之敗在于唐萬新的濫情。
他是有名的孝子。1990年,時任烏魯木齊規劃設計院總工程師的父親突然去世,唐萬新悲痛欲絕,中斷工作20余天料理家父后事。2003年7月,其母病故,唐前后有2個月不在工作狀態。
2003年春天,唐萬新為搶救病危的二哥唐萬平,向醫院開出200萬元支票預支,可見其對兄弟之情的看重。
德隆6位創始人中,張萬軍、葉磊、劉勇和周凡4位其實是唐萬新的初中同學,而張業光(廣西人)是唐萬新的大學同學。唐曾寫過幾封信力邀張一起創業,后來張辭職從上海來到新疆。可見,唐萬新對同學之情非常珍惜。
1988年,《新疆交通報》攝影記者凌愉在“朋友”公司印了一盒名片,由于質量問題去找唐萬新,恰好唐萬新正在睡覺,立刻起來道歉,馬上安排重印,不打不成交。9年后唐萬新還記得這件事,在烏魯木齊特邀這位朋友到城市大酒店一敘,當得知凌愉準備出書缺錢時,便當場資助3萬元,使書得以出版發行。唐萬新對朋友的敬重,讓人感到當初他成立的第一家公司取名“朋友”絕非是偶然的。
友聯——“朋友聯盟”,這個名稱也涵蓋了唐萬新個性上的特點,特別看重友情。即便德隆的核心人員損公肥私,唐萬新仍是以友情待之,工資照發,職位照在,只不過被邊緣化而已。
2003年10月德隆忍痛放棄匯源果汁,實際起因于匯源總經理朱新禮不愿意為德隆的紅色產業提供匯源果汁的通道。如此,匯源對德隆失去了戰略意義,要么換掉朱新禮,要么德隆撤退,但是唐萬新最后決定退出。在他看來,如果撤換朱新禮,一是情感仁慈、不忍心,二是外界會認為德隆的手法變了。
唐萬新的感情色彩均反映在其公司治理與決策中,特別是他所倡導的企業家精菁俱樂部管理模式,使得德隆決策陷入了嚴重的路徑依賴。
正是濫情,使德隆之死與其說是金融和實業失控,不如說是唐萬新的權威受到極大的挑戰,導致德隆各諸侯私欲極度膨脹。在后期,唐萬新失去了對德隆系企業,尤其是金融企業的掌控力。感情的洪水沖毀的是理智大堤,一個企業領袖失去理智,企業必敗無疑。
《孫子兵法》曰:“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德隆無疑善出奇招,但是奇招頻出甚至不理規則,最終將導致無法將自己的支撐業務做強、做大。

“整合”是唐萬新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唐萬新始終有一個走捷徑、施計謀的理念在支配著他。德隆和唐萬新超越自己的承受能力、資源條件和環境去出奇招,結果是一步錯,步步錯,導致惡性循環,最終走上不歸之途。
自信與宿命
唐萬新自信、不懼困難,同時又是一個有著強烈宿命感和自卑的人物。然而,唐萬新具有天生的指揮欲望和號召力。一個真實的故事是,有一次唐萬新率德隆核心團隊赴新疆塔城度假,在小溪中捕魚。這種抓捕游戲需要相當的默契,所以當大家拿著棒子分頭圍堵游魚時,唐萬新便在岸上跳著腳大叫著指揮。突然,唐萬新內急鉆進河溝邊的樹叢里,可大伙仍能聽到他隔著灌木不斷發出的指令。
在2004年5月德隆最危機的時刻,唐萬新在上海一別墅內召開了一次沉重的會議。唐萬新回顧了德隆的成長史,從贏利60多萬到虧損180萬元;再到贏利2000萬,然后又虧損4000-5000萬元;而后又贏利2億元,再次虧損4-5億元;從虧損4-5億元,到贏利40-50億元;從贏利40-50億元,又虧損到今天的100-200億元……我們一定能東山再起!
在北京中苑賓館監視居住期間,唐萬新在向央行匯報時仍然不改“指點江山”的作風。他在介紹其高管人員時,經常用到的詞是, “這是我金新信托的某某”、“這是我德恒證券的某某”……
即使被關押在武漢看守所期間,唐萬新依然樂觀而自信,每天學外語,還報考了北京大學考古專業,進行函授教育。
大約是1992年,新疆某電視臺有人曾為唐萬新算了一卦,預言唐萬新40歲將一貧如洗……唐萬新當時把它作為笑料四處宣揚。但隨著德隆危機的加劇,唐萬新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和思想包袱,牽腸掛肚,提心吊膽,始終揮之不去。2005年4月14日,德隆系股票開始崩盤,那一天唐萬新剛過40歲零10天,是宿命?
回想起來,這個陰影一直影響著唐萬新,他老是在心里想“我40歲就毀于一旦了嗎?”最終,唐萬新真的沒有邁過這道坎。
“40歲就正式退休到歐洲打獵”是唐萬新4年前的一個理想。“能退得了嗎?”我們疑問。“為什么不能?”坐在席間對面的他反問,語態認真、語氣平靜。今天,他也許真的就 “退休”了。
上海德隆大廈院中豎著4根年代久遠的硅化木,它們是受唐萬新之命從新疆運來的。硅化木原為1根,卻被截成4節,這是象征唐氏四兄弟在德隆的地位?還是用來化兇避邪?唐萬新在新疆烏魯木齊的第一個全球通手機號1390991××64,上海的全球通手機號1391632××44,辦公室內線1044,辦公室電話號碼384××444,據說唐萬新的阿拉伯數字“4”字寫得最好,也有人說“4”是唐的幸運數!
雖然從2001年開始,德隆采取了一系列動作,包括在資本市場、委托理財和產業整合方面,都可以說是一場豪賭。唐萬新喪失了一個企業家應有的理性,悲劇也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即便是設置了所謂的“防火墻”,依舊無法預防和拯救。有趣的是,唐萬新在有意無意之間倒是給自己設置了一道防火墻。德隆危機爆發后,讓調查德隆的警官驚訝的是,曾經掌控上千億資金的唐萬新,自己個人賬戶上的資金幾乎接近于零,住房和汽車均是按揭,以至于唐萬新被批捕應訴請律師的費用,都需德隆舊部籌措。
當一切的喧囂、浮躁、痛苦、彷徨都歸于沉寂的時候,德隆的歷史留下了一串長長的思考,是給唐萬新的?抑或是給我們的……
唐萬新的德隆命題,曾是中國資本市場的一面鏡子,也是中國民營企業的一面鏡子。那么,他將說些什么?他會說些什么?他還是拒絕說些什么?
(本文系作者根據其即將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解構德隆》一書的資料撰寫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