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案”是如何煉成的？

這起錯案的背后凸顯出在炫眼的光環下，中國企業家的生存成長空間正在被某幾股勢力壓迫著。這起發生在東北遼寧的錯案，使一名優秀的企業經營人才和一個很有前途的企業，被無情地摧殘。這起錯案暴露出來的一系列問題，令人對東北振興的法制環境再次提供了一個反面教材。事實再次表明，不公平的法制環境，不僅對受害個體帶來難以撫平的傷痛，更會對經濟發展產生強大的反作用力。

告別了近一年的鐵窗生活，企業家劉君心中的郁悶仍然難除。

劉君原為營口市鍛壓設備廠廠長。2003年7月9日，他突然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隨即被關押，時長近一年之久，才重獲自由。他痛苦地告訴記者：“這起冤案讓我的身心受到嚴重傷害，企業也因此癱瘓，無法給工人發工資，與科研單位聯合開發的海水淡化設備高科技項目被迫中止，損失上千萬元，令人痛心。”

營口市鍛壓設備廠廠長劉君，因企業動遷需要，個人投入40多萬元購買新廠址土地使用權，反被營口市檢察院錯誤認定為貪污廠房。經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后，本來無罪的他才洗清罪名。檢察機關的這起“錯案”使劉君被關押近一年，身心遭受巨大創痛。

企業癱瘓了，一系列重大經營項目停止了，損失上千萬元；然而，半年多時間過去了，這起錯案以及其中暴露出來的問題仍未得到糾正。

一起引起廣泛關注的案件竟辦錯了，這在當地引起惡劣的影響。從某個角度來看，這樣的錯案凸顯出當前企業家生存環境的變化。

“重案”為何辦錯了?

1961年生于遼寧的劉君，高級工程師，畢業于遼寧工學院，現任營口市政協委員，營口市鍛壓設備廠廠長兼營口市機電設計研究所所長，曾被國家有關部委評為“國家優秀科技青年”，遼寧省青年企業家協會會員，享受當地政府特殊津貼，多項科技成果獲國家專利。

2003年7月，營口市檢察院對劉君立案偵查、批準逮捕，不久就向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指控劉君將工程造價63.5萬元的企業廠房“占為己有”。營口市檢察院還派人參加了法院的審判委員會會議，并對判決提出意見，此后，一審法院以貪污罪判處劉君有期徒刑10年。

自信絕對沒有問題的劉君，不服判決，上訴至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省高院依法受理。

營口市檢察院不顧此案仍在審理的現實，將其作為當年的一項主要工作成績，寫入工作報告。2004年2月10日，營口市檢察院代檢察長梅樹清，站在營口市第十三屆人大二次會議莊嚴的主席臺上，向數百位市人大代表匯報工作：“堅持一要堅決，二要慎重，務必搞準的原則，重點查處貪污賄賂大案要案，如市檢察院立案查處了原機械局下屬機電設計研究所主任劉君利用職務之便，借企業動遷之機，將土地補償款59.5萬元據為己有的大案。”

由于檢察機關將此案寫入向市人大會議所作的報告，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遼寧省一些人大代表對該案提出了質疑，認為存在諸多問題。

代檢察長的梅樹清雖然向人大匯報說“務必搞準”，然而事實卻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2004年11月1日，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經開庭審理，做出“（2004）遼刑終字第152號終審判決”：撤銷一審判決，宣告劉君無罪，理由是證據不足。

檢察機關重點查辦的這起案件，最終辦錯了，這立即在當地引起了不良影響。營口市檢察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負責人坦陳，劉君案件是檢察機關當年一個挺大的“敗筆”，感到“挺沒面子的”，主要是因為事情沒有“搞準”，對劉君“動手”的時機又沒有“找準”。

營口市檢察院認為，罪與非罪的最終裁判權在法院，遼寧省高級法院終審判決已經生效，劉君確實無罪?？蓮臋z察機關來看，并不見得是“法律意義上”的錯案，但從終審判決結果看，老百姓確實可以認為這個案子辦錯了，是一個“錯案”。

而到此時，無罪的劉君，已被關押了近一年，身心遭受巨大痛苦，他多年來為之付出巨大心血的兩個企業，已經癱瘓了一年多，廠區滿目瘡痍，數十名工人失去了工作。海水淡化設備高科技項目被迫中止，損失無法挽回。

為企業投入40萬，為何反遭逮捕判刑

此案似乎并不復雜。

經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兩級法院審理，劉君案件事實已經查得很清楚。1999年營口市因城市改造需要，對位于遼河大街東段的營口市鍛壓設備廠、營口市機電設計研究所（兩企業性質分別為集體和國有）實行動遷，時任兩企業法人代表的劉君，代表被動遷企業，與開發單位——營口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簽訂協議，約定由開發單位異地續建一處新廠房來抵頂動遷補償費。

新廠址的土地使用權，系劉君個人出資40萬元，在營口河口工業開發區內購買的。

新廠房建完后，鍛壓設備廠的全部資產和設備搬遷到新廠房內。

營口市檢察院認為，劉君通過動遷將企業新廠房據為己有，構成貪污公款罪。

據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合議庭經過認真審核，認定檢察機關的指控根本不成立，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劉君將新廠房據為己有，因此拿出了“無罪意見”。但是，檢察機關派人參加了法院的審判委員會會議，對判決提出了意見。在檢察機關的“強烈要求”下，迫于種種因素，為了“支持檢察院的工作”，一審法院對劉君做出了14年有期徒刑的判決。

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受理劉君上訴后，經公開開庭審理，下達終審判決，否定了檢察機關的指控，撤銷一審判決，宣告劉君無罪。

終審法院的判決依據非常充分，判決書中明確寫出了劉君無罪的原因：“營口二建續建的廠房是以鍛壓設備廠名義建成的，建成后一直沒有辦理產權證，沒有證據證明劉君將其處置到自己名下”；“同時根據法律規定，土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可以分離，不能因為劉君擁有土地使用權，就得出劉君擁有房屋所有權的結論”；“劉君作為企業法人代表，經營企業完全符合法律規定，不能認定劉君未交還公共財物行為屬于將公共財物據為己有”，遼寧省高院明確認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劉君將企業廠房“貪污”， “應以證據不足宣告劉君無罪”。

該案到此塵埃落定，真相大白。

劉君痛苦地說：“為了支持城市改造，確保企業完成動遷，我個出資40萬元為企業購買了新廠址的土地使用權，這表明我對動遷企業做出了投入，國家支持企業投資多元化，我對企業投資難道有錯？天下還有公理嗎？”

遼寧大學法學院教授金湛慶、遼寧四洋律師事務所律師高習智等法律界人士認為，劉君被錯誤逮捕羈押和判刑，真是罕見的冤案。此事定性非常清楚，土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完全是兩個概念，劉君個人擁有的只是新廠址土地的使用權，而不是新廠房的所有權，新廠址土地使用權系劉君個人出資，實際是企業占用了劉君的個人投資，反被檢察機關和一審法院認定為劉君“貪污”新廠房，根本沒有任何事實依據和法律依據。

“先入為主”的辦案觀

揭開這起錯案的內幕，檢察機關相關違法辦案問題逐漸浮出水面，遲遲未予糾正。

一、檢察機關非法看押劉君長達5個多月。

據營口市檢察院介紹，劉君羈押合法，手續都在營口市看守所那里，但看守所“至今沒有找到”手續。調查發現，營口市檢察機關的上述介紹竟有公然撒謊成分，看守所反映，“檢察機關從沒問過他們關于手續的問題”。

《法警支隊看押、看管犯罪嫌疑人登記表》、《市檢察院工作人員出入監區登記表》等一系列相關材料，清楚地表明，從2003年12月至2004年5月14日，營口市檢察院派出褚懷峰、施雪生等工作人員，在營口市看守所一間監室內看押劉君。這些材料每日記載明確顯示，檢察機關這些人員每天對劉君實施了看押。

遼寧四洋律師事務所律師高習智介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三條明確規定：“對刑事案件的偵查、拘留、執行逮捕、預審，由公安機關負責。除法律特別規定的以外，其他任何機關、團體和個人都無權行使這些權力?！?/p>

“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進行刑事訴訟，必須嚴格遵守本法和其他法律的有關規定?！边@就是說，應由公安機關對犯罪嫌疑人實施羈押等強制措施，檢察機關沒有羈押權，營口市檢察院非法看押當事人劉君長達５個多月，嚴重違反了刑事訴訟法，侵害了公民的人權，性質十分惡劣。遼寧省檢察院有關人士認為，檢察機關直接押人是嚴重違法的，實屬罕見。

營口市檢察院辯解說，他們并未違法，“為確保劉君身體健康，我院法警對他輪流‘陪護’”。遼寧省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有關人士認為，這個解釋“此地無銀”，如果劉君需要“陪護”，則應送到醫院里，在看所里怎么叫陪護，這更暴露出檢察機關“迫害”當事人、非法辦案的實質。

二、據劉君反映，在羈押中受到非人道折磨。

有關醫療診斷顯示，劉君屬TIA高血壓三期，本來不符羈押條件，營口市檢察院將劉君輾轉送往營口、海城、盤山、鞍山等幾個看守所羈押，均被拒收，最后檢察機關又把劉君送回營口市看守所，派人直接看押。

劉君說:“我隨時有生命危險，但檢察院看押人員有時竟不讓我看病、不給藥吃，使我倍受病痛折磨，已到了極限，有一天我實在挺不住了，寫出‘救命血書’求救?！边@種情況，從營口檢察院看押劉君的記錄中便可得到印證。2004年4月20日，劉君頭暈、舌頭硬，營口市中心醫院檢查后“建議住院治療”，但當天劉君仍被押回了看守所，沒有被允許住院治療。劉君被關單獨關在一間屋內，5個多月內什么也不讓看，最后話都有些不會說了，受著病痛折磨，精神都要崩潰了。

營口市檢察院對“求救血書”等事沒有否認，但解釋說，他們讓劉君“吃藥”了。

三、 違法扣押和處置公民個人合法財產。

2003年7月10日，營口市檢察院辦案人員張洪權等人以辦案為名，將劉君妻子個人花11萬多元購買的一輛“長城賽弗”越野吉普車強行扣押，至今未向劉君本人或家屬出具任何合法扣押手續。該車本來不是涉案資產，無權扣押，但更嚴重的是，檢察機關又將這輛車非法出借給營口市熱電公司使用，再次暴露出司法機關“腐敗、特權”作風。營口市檢察院承認自身“管理不善”，此車是熱電公司“開走修理去了”。

遼寧省高級人民檢察院監察處處長田家軍氣憤地指出，去年省檢對非法扣押款物問題清理好幾次了，營口市檢察院的解釋令人可笑，實屬嚴重違法行為。他當即打電話對營口檢察院進行了嚴厲批評。

劉君說，若非親歷，真不相信司法機關能如此肆無忌憚地違法辦案。檢察機關還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近2萬元現金扣押，至今不還；辦案人員李德斌還將我的2000元現金貪污。

營口市檢察院認為，還款的問題，要等到與劉君算清治病藥費后才能進行；李德斌沒有貪污行為，還出具了李德斌將錢交還單位的收據復印件。但收據是真是假，只要進行技術鑒定就清楚了。

遼寧省人大代表、省人大常委會內務司法委員會委員、遼寧大學法學院教授姜群在深入細致地調查該案后認為，這起案件之所以能夠搞錯，一個主要原因在于檢察機關存在許多違法辦案問題，檢察機關辦案如果缺乏有效監督，違法有關程序，勢必會為腐敗和司法不公提供機會和土壤，釀成許多冤案，這為如何完善司法監督機制再次敲響了警鐘。

知錯不改就是錯上加錯

盡管終審判決表明，劉君案件確實“搞錯了”，但營口市檢察院卻并不以為然。檢察長梅樹清堅持認為，該案是他任代檢察長期間院里主抓的一項重大案件，不是錯案。一些知情人士透露，參與劉君案件的一些辦案人員，不但沒有追究“錯案”責任，反被褒獎和提職。

按照國家有關法律規定，有關辦案的責任部門要對這起錯案負責，要對當事人造成的損失進行賠償并追究責任，但劉君反映，時至目前，他仍然沒有看到檢察機關在這方面開展任何工作，此案造成的一系列后果至今沒有解決。

營口市檢察院副檢察長丙志凱認為，該案確實值得反省，檢察機關今后辦案一定要搞準，否則負面影響太大了。在法院沒有終審結果的情況下，就把劉君案件寫入向大匯報的工作報告中，在社會上造成了不良影響，損壞了檢察機關的聲譽，今后應采取措施避免。

姜群認為，這既是一起錯案，也更是冤案。營口市檢察機關不但不正確面對錯案，積極整改，反而堅持己見，嚴重損壞了檢察機關的公正形象，它出現這些問題，絕不是辦案機關“水平低”的問題。它已對司法公正產生了惡劣影響。

許多知情人士認為，此案是檢察機關重點查辦的案件，最后竟辦成錯案，更有主觀陷害之嫌，如果不能及時糾正，性質就更惡劣了。特別是當地企業界反響強烈，引起了許多投資者的擔憂，對投資主體多元的改革帶來了負面的政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