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爾的愛情檔案

初戀的吻痕是最美妙的風景

我本來不叫莞爾，可是他們都叫我莞爾。

許多人都說我是妖嬈嫵媚的女子。彎月如鉤的眼睛，只那么莞爾一笑，一下子就會抓到男人心里去，就是到老了都會招小男生喜歡。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14歲的時候，是丁召追求我。那時，我們都是初三的學生。他是數學課代表，也是14歲的男孩。可是，我總不明白，他為什么長得那么高大。我見過他父親，也是一個非常高大的男人。丁召那時不僅個子高，而且皮膚黑，唇間有細密的絨毛，我就想，他的胡茬以后一定會非常扎人。不知道哪個女生會淹死在那魁偉酷呆的深井里。

初三畢業的那年他給我遞字條，上面寫了這樣的話：我真的看不得你笑，太莞爾！不曾想這字條被同學發現了。數學課上，老師點丁召上黑板上做題，下面就竊笑。本來他可答對的，這一笑卻把他笑懵了，他真的做不到了。神使鬼差，老師居然就點了我。可是我上去時，莫名地就朝丁召笑了一下。立時，全班整齊地呼喚我的名字：“我真的看不得你笑，太—莞—爾—”

后來，我和他的事情就在同學們中傳開。丁召每天都給我買好吃的。那時候，在文廟巷往里有一家老字號的面包房，烤一種臺灣小面包，黃澄澄的，帶著一種薄荷的味道，去遲了就會買不到。他總是在很早就去排隊，趕在上學前送到我的手上。我整整吃了半年那種面包。我才決定跟他單獨約會。我是被他的癡狂感動了。

也許是我想淹死在他胡茬的深井里。等到高二時，我就想，以后我真的就嫁給他好了。高二的時候，我已16歲了，身體已經長得凸凹有致，心里的小兔兒已經開始蹦跳了。

而丁召追我追得如火如荼。也怪啊，都說早戀會極大地影響學習，可是我們卻沒有，我們因為戀愛，比誰的學習都快樂，他常常會給我很多意外的驚喜。他說因為愛才去好好學習。他不僅獲得數學奧賽二等獎，他的作文還發表在市報上，被老師當作范文給我們念。這一切無疑都征服了我的心。更重要的是，我還喜歡他身上的狂放的氣息。有一個周末，丁召帶我到三十里外的鳳凰嶺郊游。他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騎一部單車，帶著我，騎得風馳電掣。

他告訴我，他的叔叔是一名軍官，他去年暑假曾經跟著到部隊去玩了半個月，跟著叔叔學會了野外生存。我不知道他賣的什么藥。到了山里，他果然輕車熟路地挖了一些草根，口里嚼著，一種甜甜的味道。他又去挖了很多知了蛹，架著火烤。我開始還不敢吃，后來那彌漫的香味誘惑了我，而他的包里居然全是野炊的工具，還有燒烤的佐料。我們就伴著那紅紅的火兒，去烤那蛹，一口一個，吃得滿嘴炭黑。

那一晚，丁召不僅用他的吻丈量了我身體的每一寸土地，他還把我心里的小兔兒也吻活了。我無法抗拒他的進攻，那種來自綠原里天籟般的奇美，我就在心里感謝他使我成了女人。那個夜，我很晚才回到家里。我在沐浴時，母親也下了夜班，她是一個新聞編輯。她推開浴室的門時，我突然警覺地用溫潤的毛巾裹住了我的脖子。母親笑著拉開我的毛巾，慌亂里我不知所措，只喊了一聲“媽——”

母親用那水淋淋的手指觸摸了一下我紅艷的脖頸。我掩飾著，媽媽，我不知道是不是被蚊子咬了呀，我的脖子？母親跟我拉開了一點距離，又近前來細細地撫摸那紅紅的痕跡，然后用非常曖昧的目光審視著我，嘆一聲，好嫵媚的女兒呀！又笑說，女兒，那個蚊子啊，一定是厚厚的唇，像火一樣熱烈，你被叮時，會連靈魂一起跳動吧？

媽，你說什么呀？我急得直跺腳，羞澀地扭動裸著的腰肢。別害羞，女兒。媽媽說，我也是戀愛過的，初戀的吻痕是生命里最美妙的風景……

我是他掌上的愛情飛鳥

想不到母親會那么寬容我的初戀。我真的在心中充滿了無限感激。我想，這也是我沒有被初戀扼殺的原因吧！但是我知道早戀不好，爸爸媽媽一定不會真喜歡我那么一個小孩子就去戀愛。后來，也許是因為我初戀的緣故，媽媽競聘到成都當了一家雜志的總編。我離開已經生活了16年的城市。我給丁召寫信，卻被退了回來。我很憂郁地過了很長時間。一直到我考到北京讀大學，媽媽才告訴我，是她去學校收發室打了招呼，讓把信退回的。為這事我跟媽媽有些過結。

后來丁召也像真的被蒸發掉了一樣，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等我大學畢業，丁召已經成了我很遙遠的記憶。許多年以后，不由得懷想起初戀的情事，心里就會彌漫著燒烤的滋味，還有孜然粉的味道從胸腔里曼妙悠然地飄出來。

我幾乎用了十年的時間忘卻我的初戀。我希望找到新的愛情去治療我的情傷。大學里曾經有過兩次短暫的戀愛，但都是無果而終。他們說我太過妖嬈嫵媚，怕守不住我的愛情。這樣一直到寧鄉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其實寧鄉是我好友子櫻的戀人。子櫻從醫科大學畢業后在成都一家醫院做醫生，后來成了很出色的神經內科專家。子櫻經常在我母親雜志上的醫學板塊發表文章。在一次筆會上我們一見如故。

后來我們經常在一起相聚。子櫻就會說：莞爾，你如此嫵媚，我要是個男人，我會天天給你寫情詩，天天去追求你的。我就會卷起我的拳頭，卵石般在她臉上輕揉：子櫻，那漂亮的都市貝貝，真是為你度身訂做，我覺得只配你這樣的女孩去開，哪個男孩見了不愛？

子櫻開她那輛都市貝貝，真的是新潮而靚麗極了。

很早的時候，我就纏著子櫻教我開車。但子櫻說自己都是個半拉子貨，長期在車后貼個膠條：愛我請別吻我，我哪還有資格教你呀？那年夏天，子櫻要到南寧去開一個學科研討會，就把她的都市貝貝停放在雜志社的院子里，要我幫她看好了她的寶貝，還有她的戀人寧鄉。我每天看到車時，真是很有些觸景生情，想到子櫻才是真正幸福的女孩，有令人尊敬的職業和美麗的愛情。那時，我只有一個愿望：我就想自己有一部車，用我的雙手去掙。

可是不曾想到我們卻在愛情上產生了一場至美的糾葛，而那輛天藍色的靚車卻成了我們糾葛的溫床。我慶幸我們并沒有因此成為情敵。后來我一直想，如果子櫻不去進修，也許事情就會是另外一種結果。

子櫻真的一走就是半年，去德國。走的時候，她干脆把那輛都市貝貝的鑰匙交到了我的手上。我笑她：子櫻，你怎么給我報酬啊？她拽過寧鄉，說，我叫他給你當教練，讓你學會開車。

子櫻一走，寧鄉就真成了我的師傅。他還真的有辦法，居然把我帶到一處廢棄的軍用機場里練車。練完車，他就把我帶到香雪海酒樓吃海鮮。每一次，只要看到那味道怪異的鮮辣泥螺端上來時，我就會流出口水來。然后就拼力與寧鄉斗啤酒。我常常喝得爛醉，可我卻喜歡那樣醉。等醉過了，我就會沖他笑。寧鄉也看著我笑，然后說：我真的看不得你笑，像你的名字一樣，太莞爾！我的心立即被某種東西穿透，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東西在復活。他怔怔地看著我，我就那么莞爾地對他笑。他說，莞爾，你的笑，警察都抗拒不了的。

我知道寧鄉是說昨天，我第一次上路，是無證。進了市區，就被警察給攔住了。糟了，準備接受處罰吧。我抖動著踩下剎車，真正的莞爾一笑，沖警察！警察很客氣，說：小姐，你的車后拖了一條尾巴。我故作驚奇：是嗎？跑到車后，果然有一根樹枝掛在后保險杠上。我心里激起一身冷汗，那是寧鄉教我在東郊花園的空地上練倒車時，掛著了花圃邊的冬青樹枝。

寧鄉說，真的，我看到警察的表情，我當時就預感，不會有麻煩了，果然，警察連證也不要看，就做了放行的手勢。

寧鄉輕輕地附在我耳邊說，莞爾，你知道嗎？子櫻也是我教出的徒弟，可是，她的手非常僵硬，每次我跟她上車都會嚇出一身冷汗，怕出事。跟你，我沒有這種感覺，特別輕松踏實……

我是閉著眼睛聽他說這話的。他就那樣用火熱的唇吻了我。我一點抗拒的意念也沒有，而且那樣渴望地回吻著他。我給他講我的初戀，講我的愛情與憂傷。

寧鄉說，我一直想追尋的其實是像你這樣的女孩。我守望了這么多年，現在我守到了，莞爾，我要把你當作我手上的愛情飛鳥，一點點地讓你快樂，我相信我會勝過你的初戀！

我們忘記了子櫻的存在。

半年后子櫻從德國回來。我對子櫻說，對不起！子櫻就流了淚。她說：莞爾，我經營了三年的愛情果實，被你在半年之內搶奪了，你怎么償我？我澀澀地笑：子櫻，我把你的都市貝貝保管得劃痕也不曾有一點……

但子櫻還是做了我的伴娘。還開那部天藍色的都市貝貝，跟在迎親的車隊里顛顛地跑。把我送到新房門口時，我說：子櫻，進來吧！子櫻綠起眼線說：莞爾，我不去德國，今天的新娘應該是我，可是我是個呆板的女人，只會寫那沒有情趣的醫學論文，只有你這樣的浪漫女人才值得優秀的男人去愛……

半碗粥的愛情風雨兼程

可是我和寧鄉卻沒有能熬過婚姻的七年之癢。因為我不喜歡世俗的婚姻。只三年，除了留下一個美麗的女兒外，我就成了一本寧鄉買回來不再讀的書，就那么放在書架上。他心里想的是，這本書已是我的了，啥時候看都無所謂了。可是我有所謂。我的抗爭沒有用的時候，我知道和寧鄉的愛情就沒有了。于是我們分居。

后來與陶思賁熱戀以后，我就感嘆，愛情或者命運，多長多短，何隱何現，都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如果不是去沈陽出差，我會認識陶思賁嗎？肯定不會。可是去了沈陽，不去看那場足球賽，我能遇見陶思賁嗎？當然也不會。

陶思賁是一個狂熱的球迷，大學畢業后就想過無憂無慮的生活，便辭了公職，做一個自由職業者。

與陶思賁的相識是緣于我在足球場揀到一部手機，而居然一夜沒有人要。我想，這個球迷一定是夜里傷心或興奮地喝得酩酊大醉了，才不要他的手機。第二天一早，我正想把手機交給酒店服務員時，手機響了。電話傳來的聲音很興奮。他說甲隊贏了，他一高興不知怎么就把手機弄丟了。我說我在某某酒店，你來拿吧。他千恩萬謝地來取他的手機。頭上扎著黃紗，還是一身球迷裝束。他一定要請我喝早茶。我笑笑說免了，我馬上要回成都。他奇異地看了我半晌，說，有機會一定去成都找你。

他非常真誠。立即打了一部車把我送到機場。他還要了我的手機號。可是在飛機上我突然想，這個人，我卻連他的姓名也不曾問啊。

可一到成都，打開手機，就有三條短信飛到屏幕上:

我叫陶思賁，我是一個狂熱的球迷，只要一興奮，我就會丟手機。這是我的習慣。

我已經丟過四次手機了。我的規則是，男士揀到我就把他發展成球迷。女士揀到就認干媽。當然，年輕女孩例外！

可是我特看不得你笑，太迷人！讓我一看到你就愛上了你！

啊，這簡直就是三個點球，直撲我的心門！

我馬上回復：朋友，別太用狂熱的腳力，任何一個女孩都會接不住的。莞爾！

你叫莞爾嗎？短信直接打到屏幕上！然后是：莞爾！莞爾！！莞爾！！！

一場拇指間的情戰就這樣拉開了帷幕。我是一個分居的女人。我想我要的就是一種激情。而與陶思賁的戀愛—如果是戀愛的話——會是一場時尚而寂寞的游戲嗎？

等我們陷得深了的時候，才知道已經是拔不出泥淖的溺者了。而他半年后就那樣真的千里迢迢地從沈陽來到成都。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事情比想像的要復雜。我告訴他，我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還有一個兩歲的女兒。他卻說，我不管，我就是要與你在一起。我說，我比你大三歲，我們不合適！他堅定地說，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新娘！可是我有婚姻！他說，我要與你丈夫談判，那也是一場綠茵場上的決斗，我要讓他心甘情愿地出局！

我當然不能讓他與寧鄉決斗。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抗拒陶思賁。在與他同居的日子里，我享盡了天底下最平淡卻又最奇美的食物——粥！他可以把粥做出許多品種來，每天一款：皮蛋粥，稀米粥，奶油粥，丁香粥，桂花粥，蓮子粥，黑米粥，不一而足。我后來說，陶思賁，我是深深地被你的粥一點點地感化了著迷了，難道你大學里讀的是熬粥專業嗎？

他很會熬粥。先是用猛火，燒開了水，再用文火。那樣濃稠兼宜。他說，就像愛情。這也被貼上愛情的商標，難道不是嗎？

我與寧鄉平靜地結束了婚姻，他抱著我哭了一場。我覺得我和他剩下的只有親情。寧鄉親手把我送到陶思賁手上時，還送了一個水晶做的獅子座——那是我的星座，里面溶了一枚黃色的冬青樹的葉片。他要陶思賁記住他的對愛情的教訓，好好愛我。陶思賁感慨不已，說，謝謝這片枯萎的冬青葉，不然，哪還有我獲得莞爾愛情的機會？

陶思賁規劃在成都做一個事業，他要賺夠了錢風光無限地娶我做他的新娘。我和他一遍遍地在大街上找項目。可是找來找去，我說，你就做個粥店啊？他猛拍腦門，可不是嘛！

三月底的一個周末，我陪他在成南路選店址時，突然接到一個從杭州打來的神秘電話，是一個男聲。電話一接通，他就哭了。是寬厚的男中音。他說，莞爾，我找了你好多年，我是丁召！

天，為什么事情都趕到一塊了？

丁召說他即將在杭州舉行婚禮。猜我選擇的佳期是哪一天？我的淚也流成雨線。我急切地說，不用猜，16歲時你就告訴過我的，一定是4月13日——那是我的生日。我讓陶思賁陪我去杭州。我看到的也是一個妖嬈嫵媚的江南女子。丁召附在我耳邊說，莞爾，她的淺笑跟你一樣，特莞爾。

參加完婚禮回來，一個人獨自坐在書房里面對著電腦。癡呆地想，莞爾，你好像就是為愛情才誕生到這世界上來的？我默默地整理著我的愛情檔案，心莫名甜蜜……背后傳來腳步的聲音。回頭瞧，陶思賁端來一碗香噴噴的桂圓粥。他看著我，仿佛說，莞爾，什么時候我都會給你準備著這碗粥，一半是我的，一半是你的……

陶思賁的粥店如期開業。浪漫的裝飾提升了粥店的品位，生意非常紅火。而店名就叫風雨半碗粥。

只有我知道，那是一個藏著愛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