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第三者”：天堂有顆孤獨的靈魂在哭泣

該走的人走了，不該走的人也走了。我懷著深深負(fù)疚的心情，孤單地行走在人生旅途上。每每深夜，在夢中，我都聽到來自遙遠(yuǎn)天堂的哭泣聲，聽著聽著，我就淚流滿面……

一

五年前，我和師大的幾個同學(xué)到北京尋夢。在人才濟濟的北京，我們這些初入社會的年輕人，由于沒高文憑，又沒技術(shù)，找工作處處碰壁。后來，我在一家糧油批發(fā)部謀到一份搞搬運的工作。令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還沒做多久，一場滅頂災(zāi)禍就悄悄降臨到我頭上。

那天，我將一桶油從卡車上卸下來，用肩去扛時，腳忽然一軟，一桶500多斤的油就重重壓在我身上，我只覺雙腿發(fā)出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后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當(dāng)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里，身邊坐著的，是在糧油店做收銀員的梅艷。見我醒來，她如釋重負(fù)般舒了一口氣說：“你總算醒過來啦！這就好，這就好……”我掙扎著想起來，梅艷說我剛做完手術(shù)，不能亂動。

后來的時間里，梅艷就請了長假，專門在醫(yī)院照顧我。她漂亮又善解人意。漸漸地，我從內(nèi)心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然而，由于自卑，我始終不敢向她表白。

兩個月后，我病愈出院，又開始為工作四處奔忙。之后的一天，我終于向梅艷表白了心跡。梅艷一臉興奮說，我早就在等你向我表白啦！隨即，她又一臉憂慮說：“我有個殘疾妹妹，常常犯精神病……”我攤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精神病是完全可以治好的。”梅艷搖搖頭說：“治了無數(shù)次，家里所有的東西都變賣作醫(yī)藥費了，可就是不見效果。”我說我內(nèi)心真心喜歡你，當(dāng)然會包容妹妹的一切了。梅艷聽完一下?lián)涞轿覒牙铮袆拥脽釡I直流，說以前就因為有個殘疾妹妹，愛情次次與她擦肩而過，原以為此生與愛情無緣了，卻無意中遇到了我。

那一夜，梅艷將守了25年的處女之身交給了我。我在感到幸福甜蜜的同時，內(nèi)心暗暗發(fā)誓：一定要為這位心愛的女人分擔(dān)生活重?fù)?dān)，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情，我都會愛她一生一世……

我住進家里后，梅艷就將妹妹從叔叔家接了回來。以前她之所以不敢接，是因為妹妹發(fā)病時亂摔東西亂打人，她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妹妹。現(xiàn)在，她把我當(dāng)成了“保護神”。

梅艷的妹妹梅蘭是個靚麗清純的女孩，從外表上看，沒有人相信她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梅艷說，梅蘭小時候是個聰明漂亮而又乖巧的孩子。上中學(xué)時，一次晚上回家路上遇到歹徒，遭遇了強暴……后來，雖然歹徒被繩之以法，但梅蘭卻患上了精神病，隔幾個月就會發(fā)作一次，發(fā)作時，亂摔東西亂打人，有時脫光衣服在大街上亂跑……

梅蘭見到我時，憂郁的眼神掠過一絲驚喜，繼而吃吃地笑，笑得我心里直發(fā)毛。

這之后，我和梅艷各自找了一份工作，梅蘭在家里老老實實呆著，偶爾也會干些做飯洗衣之類的家務(wù)活。日子雖然清貧，倒也充實溫馨。

這天深夜，我跟梅艷正享受著愜意的魚水之歡，在這節(jié)骨眼上，只聽隔壁的梅蘭哭喊著：“救命啊！他來啦，他真的來啦，姐救我……”梅蘭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撞開我們的門，她一下爬到我的床上，嚇得渾身瑟瑟發(fā)抖。我和梅艷來不及穿衣服，尷尬得無地自容。

這之后，類似的事情又發(fā)生了幾次，我感到不勝其煩。漸漸地，我的脾氣變得暴躁起來，常常為一點小事大吵大鬧。梅艷不管有理無理，都默默地忍受著。她說妹妹變成這個樣子，她做姐姐的也有責(zé)任。她有什么責(zé)任啊，她只是太善良，太愛自己的妹妹了。

一天晚上，我們又大吵了一陣。停息過后，梅艷對我說：“云，我知道你過得很壓抑很痛苦，我們沒辦手續(xù)，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我一把將她摟在懷里說：“你別說傻話，再苦再累我都不會離開你，我這條命都是你撿回來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最讓我難以容忍的，就是梅蘭有時洗澡時，會光著身子在屋子里亂跑，毫無顧忌地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有時我洗澡，她會突然推開門，望著我吃吃地狂笑。

一次，梅艷將飯做好，吃著飯，梅蘭說飯里有毒，繼而將碗砸向梅艷，梅艷的臉上頓時鮮血直流，她又操起凳子，向我身上砸來……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沒有梅蘭，我跟梅艷該有多幸福多快樂呀！半年后，我和梅艷結(jié)了婚。成了一家之主，我開始為這個家，為梅蘭打算起來。

一天晚上，我對梅艷說：“梅蘭年紀(jì)也不小了，干脆找個人家嫁了算了。”梅艷說：“誰會要一個有精神病的人啊！除非治好她的病，我才放心她嫁人。”我說，有很多有精神病的人，結(jié)婚之后就不治而愈了。梅艷默認(rèn)了。

二

不久，我就為梅蘭在順義區(qū)物色了一位年近四十、喪妻多年、膝下無兒無女的老鐵匠。我對鐵匠隱瞞了梅蘭有精神病史的情況，只是說梅蘭脾氣不好，偶爾喜怒無常。老鐵匠不以為然地說：“脾氣不好沒關(guān)系，到我手里，沒有改不了的脾氣。”

隨后，我又叫上梅艷，對老鐵匠“考察”了一番。梅艷說其它一切尚可，就是年齡太大了點。我說年紀(jì)大一點才知道疼人嘛。

很快，梅蘭就跟老鐵匠成了親。老鐵匠對長得如花似玉的梅蘭很滿意，第一次見面，他的眼睛笑成一條縫。

梅蘭嫁走后，我和梅艷終于過上了寧靜快樂的生活。不久，梅艷就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全家沉浸在無限幸福喜悅中。

我暗自慶幸將梅蘭嫁了出去，內(nèi)心也祈望這種寧靜的日子一直持續(xù)下去。

梅艷很關(guān)心牽掛妹妹，幾乎隔十天半個月就要去看梅蘭，每次回來，都見她臉上堆滿笑容。我也去看過梅蘭幾次，結(jié)婚后的她，比以前更加嫵媚動人，她過得很快樂很充實，對以前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她似乎一無所知。

為什么自結(jié)婚后，梅蘭的病就再沒發(fā)生過，其中緣由，連我都感到莫名其妙。

日子一天天過去，平靜充實而溫馨。

然而，這種平靜溫馨的日子沒過到半年，就被一件件突如其來的“意外”事情打亂了。

這一天，老鐵匠一臉怒氣闖進我們家里，開口就罵：“X她娘的，那婆娘瘋瘋癲癲的，這日子沒法過了！”老鐵匠繼而又責(zé)怪起我來，說：“你當(dāng)初怎么不說清楚呢？你這不是把一個包袱甩給我嗎？”我對老鐵匠說了很多寬慰的話，他怒氣才漸漸消退。臨走，他冷冷扔下一句：“如果那婆娘再犯病，我就把她送回來，她肚里的崽也不要了！”

晚上，梅艷一臉怒氣責(zé)問我：“你當(dāng)初沒有跟老鐵匠說明情況嗎？”我沉默不語。梅艷突然嚎啕大哭起來說：“我那么相信你，你卻……你太讓我失望啦！”梅艷自我們認(rèn)識以來，第一次用冷漠責(zé)怨的口氣將我大罵了一頓。

第三天，梅蘭就一瘸一拐來到我家。她渾身上下被老鐵匠打得傷痕累累，一條腿也被老鐵匠打瘸了。梅艷心疼地?fù)崦妹蒙砩系膫郏а狼旋X說：“我一定要找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算賬！”說完，她用一種仇視的目光緊緊盯著我，我周身感到不寒而栗……

很快，老鐵匠也找上門來，梅艷為替妹妹出氣，和老鐵匠廝打起來。我從中極力勸解，才避免一場流血沖突。

后來我才知道，將梅蘭許給老鐵匠，無疑是將她推進了一個火坑。自此之后，梅蘭沒隔十天八天就跑到我家來，每次都是被老鐵匠打得遍體鱗傷。

“跟他離婚！”梅艷怒不可遏地說。我默默地點頭。

第二天，我們就找到老鐵匠，要求與其離婚。老鐵匠求之不得：“也好，趁孩子還沒生，離婚沒啥牽掛。”

離婚之后，梅蘭就又和我們住到了一起。短短半年時間，她像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她言行舉止唯唯喏喏的，我們說話大聲一點，她都嚇得渾身發(fā)抖。我們吃飯，她不敢上座，只在桌邊默默觀望；我們下班回來，她會為我們打好洗腳水，替我們捶背……她一天到晚喃喃自語：你不要打我，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想，她是在老鐵匠家被打怕了，留下了“后遺癥”。梅艷每每看到妹妹身上的傷痕就流眼淚，說這輩子再不讓她出嫁了，就是要飯也要將她養(yǎng)活。

這天，趁梅艷不在家，梅蘭將我拉到房間。她雙膝跪地，聲淚俱下說：“姐夫，求求你不要將我嫁人，我再不惹你生氣了……”她邊說邊撩起衣服，我看到她渾身處處是被煙頭燙燒的疤痕。梅蘭還告訴我，老鐵匠根本不把她當(dāng)人看，她病情發(fā)作時，就叫他的朋友蹂躪她……

我扶起梅蘭，滿腹歉疚說：“姐夫再不會讓你嫁人了，不過，你千萬不要把這些告訴你姐姐。”梅蘭破涕為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我找到老鐵匠，狠狠地將他揍了一頓。雖然自己的氣消了，但內(nèi)心那份歉疚卻總揮之不去。

梅蘭的病，又隔三岔五地反復(fù)發(fā)作。沒發(fā)作時，她是一個正常人，病情發(fā)作時，她變得比魔鬼還可怕。

我被她折騰得精神都快崩潰了，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三

因為有梅蘭在，我家從來沒來過客人；因為有一個“精神病”妹妹，我無論走到哪里，都聽到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因為梅蘭的病時時會發(fā)作，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生怕她傷及孩子和梅艷。

梅艷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說：“其實妹妹自己也很痛苦啊！如果你覺得呆在家里煩，很無奈，就搬到廠里去住吧！”我緘默不語。

惟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由于我在工廠工作踏實能干，又寫得一手好文章，很快就被升任為董事助理。我的身份有了實質(zhì)性的改變，圍在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我開始偽裝自己，我從不在別人面前提及自己來北京時狼狽的生活，也盡量掩飾自己“倒插門”的身份。更不敢對別人提及有個患“精神病”的妹妹。很多生意上的朋友要求到我家串門，都被我一一婉拒。

成了工廠重量級人物之后，我便美美地憧憬未來，我想再在工廠干三五年，然后自己開公司。

這一天，梅蘭鬼使神差來到我所在的工廠。她口無遮攔將我們家里的事情一一向別人道出。我好說歹說將她拽回家里，威脅她說，如果再到廠里瞎胡鬧，就把你嫁出去。這一招果然靈驗，梅蘭后來再不敢到工廠來了。

自此之后，梅蘭見人就說自己有個當(dāng)“大官”的姐夫。有人就拿她開涮，說你喜歡你姐夫嗎？梅蘭就說喜歡。別人又問你跟你姐夫上床睡過覺嗎？梅蘭也點頭稱是。她的回答，令那些好事者哄堂大笑。

漸漸地，就有一些愛嚼舌頭的人，說我跟梅蘭如何如何。到最后，謠言傳得有板有眼，說我和梅蘭“通奸”，說的就跟真的似的。

我將自己的苦惱跟梅艷說了，她對此也無可奈何。我陷入深深的迷茫無奈中……

梅蘭這樣瘋瘋癲癲的，不但影響我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連孩子都深受其害，變得神經(jīng)質(zhì)一般。以至后來，孩子一看到她就四處躲避，晚上常常被嚇得驚叫哭鬧。

我真的擔(dān)心這樣下去，全家人都會被梅蘭逼瘋。

假如沒有梅蘭……

假如她當(dāng)初沒有跟老鐵匠離婚……

每每心煩意亂時，我都這樣假設(shè)著。

梅蘭在清醒的時候，她也知道自己有病。她也會為自己整日無所事事而煩惱。她幾次提及要我?guī)退曳莨ぷ鳎?dāng)時我沒答應(yīng)她，現(xiàn)在……于是，我抓住了梅蘭這個弱點。

我通過種種關(guān)系，找到了一位專門從事涉外勞務(wù)輸出的“蛇頭”。

“蛇頭”當(dāng)場答應(yīng)幫忙。我一再叮囑“蛇頭”要好好待梅蘭。“蛇頭”說，經(jīng)我招工的人沒一個會吃苦受累的。

梅蘭對我?guī)退业墓ぷ飨喈?dāng)滿意。我一再叮囑她：“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去了哪里，不然的話，他們就會阻攔你，你就會因此失去一份好工作，包括你姐姐也不能說”。梅蘭指天發(fā)誓說：“姐夫你放心好了，你對我這么好，幫我找工作，我咋會不聽你的話呀。”

我當(dāng)時想，如果事情穿幫，我就說，我沒害她的意思，我只是不了解情況，我只是見她悶在家里難受，想鼓勵她走上社會。

后來，梅蘭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徹底地在我們視野中消失了。

梅蘭突然消失，梅艷憂心如焚，痛苦得茶飯不思，她發(fā)動所有親戚朋友幫忙尋找，還到處登尋人啟事。

兩個月過去了，依然沒有梅蘭的任何消息。

在梅艷及其親戚尋找梅蘭的日子里，我心里也激烈地斗爭過。看到梅艷傷心欲絕的樣子，我真想告訴她們事情真相，但到了最后，卻只有一個聲音：不能說，千萬不能說，挺一挺就過去了，我也是為了大家好啊……

不久，梅艷因悲傷過度，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了。我一下子慌了：如果這樣下去，我最最心愛的女人也會因此發(fā)瘋變成精神病。如果那樣，真是報應(yīng)……

隨后，我設(shè)法聯(lián)系“蛇頭”，可對方早已從人間蒸發(fā)了。

梅艷因極度哀傷歉疚，不久就患上了憂郁癥，變得喜怒無常，經(jīng)常半夜起來，沖到外面，一邊哭，一邊呼喚著妹妹的名字。

梅蘭在哪里呢？也許她被賣到外國某個城市，過著牛馬不如的煎熬生活；也許她的病情發(fā)作，被人驅(qū)逐遺棄流落街頭，靠乞討度日，想回家卻永遠(yuǎn)回不了家，承受著比死還更痛苦的煎熬；也許她早已不在人世……

現(xiàn)在，梅蘭失蹤一年有余了。

梅蘭的事，我不能說，堅決不能說。我謀害了自己的妹妹，為的是保全一個完整寧靜的家。如今我卻親手把它拆散了。

如今，我經(jīng)常會做噩夢，夢見梅蘭變成一個孤獨的游魂，在天堂里孤獨地徘徊，默默地流淚。

梅艷瘋了，后來也像她妹妹一樣失蹤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就這樣散了。我想帶著孩子回湖南老家。可是，即使我躲到天涯海角，又怎能擺脫內(nèi)心的歉疚和悔恨啊。

這種內(nèi)心的煎熬，必將惶然伴我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