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簡單的民事糾紛,在法官手中卻像變戲法似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10年時間里,案子在三級法院來來往往,越審越復雜,越審越糊涂,即使在同一法院也得出不同“版本”的判決。是什么神秘的因素推動著案情如此變幻莫測?2005年4月5日,本案的關鍵證人一紙訴狀將法官告上法庭,這中間又隱藏著什么奧秘?
從天而降的“支付令”
“一紙‘支付令’,將我拖入了長達10年的訴訟。法律到了人手里咋變得像魔術?”2005年4月6日,廣西浦北縣江城鎮政府退休干部馮揚慶手捧著數十份法律文書,請記者看個明白。
1995年9月28日,馮揚慶家中突然來了幾位不速之客,聲稱是浦北縣法院執行庭的,特來向他下達支付令。原來是一名叫宋家欽的“債權人”狀告馮揚慶欠他10萬元的借款,申請法院強制執行。
“奇怪了,我借宋家欽的錢不是已經償還了嗎?還有縣公安局的證明呢,怎么冷鍋里又蹦出一顆熱豆來?”馮揚慶頗感蹊蹺。他一邊向法官說明情況,一邊拿出當年公安機關處理此案的法律文書。
1995年,馮揚慶留職停薪做起鋼材生意。當年5月15日,由浦北縣果菜公司職工林有明擔保,馮揚慶向熟人宋家欽借款10萬元,用于購買鋼材,借款期限為5個月。后來又借了8.08萬元流動資金,雙方約定月利率為7.5%。馮揚慶為宋家欽出據了10萬元和11萬元兩張借條,共計2l萬的借據里包含本金和利息。
為了擴大經營,馮揚慶與債權人宋家欽及浦北縣物資局的劉麗云3人協商擬合伙籌資100萬元。馮揚慶將自己的63噸鋼材人股,宋、劉各籌資40萬元。二方于8月1日簽訂了“聯營合作協議”。隨后,由劉麗云將63噸鋼材運回欽州市型鋼廠加工。一個多月后,馮揚慶和宋家欽發現劉麗云私自轉賣鋼材,懷疑劉在詐騙,便向浦北縣公安局報案。縣公安局副局長秦伯信指示刑偵隊教導員陳業儀、副教導員吳家潮等人立案偵查。經偵查不作詐騙處理。當年11月4日,在陳業儀等人的主持下,聯營三方達成了糾紛處理協議:馮揚慶入股的63噸鋼材抵償宋家欽的21萬欠款,宋退還欠條兩張。由于宋家欽當時聲稱欠條“丟失”,并表示“如果今后我找到了欠條,一定撕毀”,公安機關宣布兩張借條作廢。
“事情不是已經處理了嗎?怎么又冒出一個‘支付令’呢?”馮揚慶在講述“債務”來龍去脈時,懷疑宋家欽當時有意隱藏欠條埋設陷阱。“退一步說,就算我欠款,但借款還沒到期,法院憑什么執行我的財產?”
“這些我們管不著。”浦北法院執行人員不由分說,當場將馮揚慶的一塊66平方米的宅基地作價5.8萬元強制執行。
按照法律規定,在“支付令”下達后,債務人有15天的答辯期,一旦債務人提出書面異議,“支付令”立即失效。但浦北法院下達“支付令”的當天,在“支付令”沒有發生法律效力的情況下就強制執行,明目張膽地剝奪馮揚慶的答辯和異議權利,令馮揚慶愕然!
浦北法院嚴重違反法定程序辦案的做法引起了社會強烈關注。事隔7年后,2002年2月28日,該院才下達裁定撤消了“支付令”。馮揚慶要求縣法院依法返還被錯誤強制執行的財產,但浦北縣法院無動于衷。實際上法院已經將財產執行到宋家欽的名下。
就在馮揚慶困惑不解時,一場法律游戲拉開了序幕。
蹊蹺的判決
2002年5月13日,宋家欽又突然一紙訴狀將馮揚慶和擔保人林有明告上法庭,要求兩被告償還4.2萬元“欠款”。浦北縣法院于當年6月7日開庭審理此案。法庭上,被告人馮揚慶成竹在胸。他向法庭出具了當年公安機關處理此事的文件、協議和3位證人的書面證詞。擔保人林有明答辯說:“既然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馮揚慶已經用鋼材抵償了宋家欽的欠款,那么我的擔保責任也就自然消失了。”
這是一件事實清楚、證據確鑿的簡單的民事案件,浦北法院的判決卻出人預料:判令兩被告敗訴。兩被告不服提起上訴,2003年3月21日,欽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認為被告馮揚慶用63噸鋼材抵償了宋家欽的全部借款,確認宋家欽隱匿的10萬元借條無效,因此撤消了浦北縣法院的一審判決,改判宋家欽敗訴。宋家欽不服終審判決提出申訴,欽州中院駁回了他的申訴。
馮揚慶的“債務”被欽州中院洗脫后,他非常感激當年督辦此案的縣公安局副局長秦伯信、主辦此案的刑偵大隊教導員陳業儀、副教導員吳家潮等人,是他們完全吻合的證詞讓馮揚慶免當“冤大頭”。
就在他為這些正直仗義的證人感激不盡時,第二輪訴訟風波又起。
一天,宋家欽的家人領著一幫人攜帶菜刀氣勢洶洶地闖進馮揚慶家,威逼馮揚慶“償還借款利息”。為避免血光之災,馮揚慶膽顫心驚地寫了一張愿償還利息的承諾書。宋家欽立即向法院再次起訴,并拿出了一張11萬元的欠條,這讓馮揚慶確信宋家欽當年所謂的“欠條丟失”是早有預謀。浦北縣法院仍舊判決馮揚慶敗訴。案件上訴后,欽州中院再次撤消了浦北法院的一審判決,終審改判馮揚慶勝訴。
然而,2003年12月3日,形勢急轉直下。
原來,宋家欽在11萬元借條這場官司終審敗訴后,再次申訴。欽州中院再審后推翻了本院9月前的判決,改判馮揚慶敗訴。馮揚慶仔細看過《判決書》后大吃一驚:曾經為自己作證的關鍵證人陳業儀突然“倒戈”,他在為法院所作的調查筆錄—上稱:“當年的鋼材被騙案與現在的借款糾紛案無關,公安機關召集3人調解所達成的協作合同并無折抵本案11萬借款的內容。”陳業儀這一新的證詞被欽州中院再審時采納,導致整個案件的判決結果顛倒。
馮揚慶只好向廣西高院申訴。與此同時,絕處逢生打了翻身仗的宋家欽精神大振,乘勝追擊也向廣西高院申訴,力求將前一宗10萬元借條案也扳倒過來。廣西高院駁回馮揚慶的申訴,對宋家欽的申訴則立案再審。
“證人倒戈”產生了連鎖反應。2005年1月11日,廣西高院撤銷了欽州中院“(2003)欽民終審第33號”民事判決,將10萬元借條案改判宋家欽勝訴。
手捧著敗訴的《判決書》,馮揚慶欲哭無淚,把滿腔怨恨最后轉移到證人陳業儀身上,是他的“倒戈”讓自己突然跌進了深淵。
證人狀告法官炮制偽證
“你為什么要向法院出具顛倒黑白的證詞陷害我?”馮揚慶找到證人陳業儀質問,陳業儀聞之大驚!
緊接著,擔保人林有明也趕來興師問罪,責罵證人向法院作“缺德證詞”,害得他的財產被法院查封。林有明的妻子悲天號地四處喊冤鳴屈。
“天啦!到底是怎么回事?”陳業儀的臉憋得通紅,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因為在本案長達10年的訴訟中,他始終尊重歷史與事實,不僅在書面證詞中詳細地描述了當年公安機關處理此案的情況,而且兩次出庭,當庭證實馮揚慶用鋼材抵償債務并宣布兩張借條作廢。3位證人的證詞都完全吻合,怎么會判決馮揚慶敗訴呢?
一夜之間,陳業儀的生活被改變了。
陳業儀走在大街上,發現人們用奇怪的眼神審視他,背后對他指指戳戳;平時很鐵的朋友們對他莫明其妙地冷淡、疏遠。他聽到人們私下議論:“這個陳業儀,肯定拿了別人的好處,不然怎么會昧著良心作偽證呢?”也有人懷疑他“吃兩頭”,先討好被告,再偏向原告,“吃了原告吃被告”。
一種無形的精神壓力讓陳業儀抬不起頭來。更令他傷心的是,家人對他的突然“倒戈”也非常鄙夷:“咱家就是窮瘋了,也不能拿昧心錢呀!你做出這種缺德的事叫全家人今后怎么面對街坊鄰居?”陳業儀有口難辯。在經受不明不白的沉重精神打擊后,陳業儀委托律師到法院閱卷查詢,一查嚇了他一大跳:浦北縣法院一名叫黃迪韋的法官,制作了一份對陳業儀的“談話筆錄”,共兩頁。這份“談話筆錄”沒有陳業儀的簽名,內容與陳業儀過去的證詞完全相反。
陳業儀拍案而起!他拿著“談話筆錄”立即趕到縣法院質問:“我什么時候跟法官作過這個談話?”陳業儀不認識黃迪韋,他還打聽到,黃迪韋并不是承辦此案的合議庭成員。那么,這份“談話筆錄”是怎么出籠的?
心中積壓的委屈嘭地爆發了!陳業儀向檢察機關和有關部門控告浦北縣法院的法官偽造證據,認為法官偽造證人證詞是“強奸證人姓名”,嚴重損害了自己的人格,要求追究有關人員的刑事責任。
2005年4月5日,陳業儀以侵犯姓名權、名譽權為由,一紙訴狀將炮制“談話筆錄”的法官黃迪韋告上法庭,要求肇事者及其所在的法院公開向他賠禮道歉,恢復名譽,賠償精神損失5000元。訴狀中說:“人民法官偽造證人證詞,導致案件作出相反的判決,不僅直接損害了案件當事人的利益,也嚴重損害和貶低了證人的社會評價與人格聲譽,給我造成巨大的精神痛苦。”
按照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其他公民作偽證妨礙訴訟活動,會受到法院的罰款、拘留甚至被判刑的各種處罰。那么,作為審判機關的人民法院在民事訴訟活動中自己作偽證,該對被“克隆”的證人承擔什么責任?該對造成的訴訟后果承擔什么責任?
驚聞證人將法官告上法庭,63歲的當事人馮揚慶感慨萬千!10年官司中,案件在三級法院中來來往往,像變戲法似的。他隱隱約約感到有一種法律之外的神秘之手推動著案子變來變去。馮揚慶很想知道,如果證人狀告法官做偽證勝訴,那么,誰該對因此造成的他的損失負責?是炮制偽證的一審法院還是采納偽證的二審、三審法院?有一個謎團令馮揚慶至今揮之不去:按照法律規定;證人出庭作證的效力最大,廣西三級法院對2個關鍵證人完全吻合一致的書面證詞及陳業儀出庭作證不予采納,卻為何對一份沒有證人簽名的虛假“談話筆錄”如此青睞?這中間隱藏著什么奧秘?馮揚慶已向檢察機關申請抗訴,他堅信法律最終會解開這個謎團。(版權所有,拒絕轉載、摘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