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出租車行業的內幕已是眾人皆知,在今年的出租車換車過程中,等待那些積極維權的出租車司機們的將是什么?
開了11年半出租車、做子6年“刁民”、在出租車司機維權事業中一直站在最前排的司機董昕,在的哥中頗有名氣。和許多維權者不同的是,他很少流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擔心未來,還時不時地用幾句法律術語描一描燦爛的未來。他組建工會維權的經歷聽起來竟像是一出現代傳奇,令人頗感唏噓。
伍子胥過韶關,一夜白頭
一切都要從創辦工會說起。時至今日,北京市有工會的出租車公司也不多,而早在1998年,董昕便開始嘗試建立工會。
當時,董昕所在的天運公司原本隸屬通州區檢察院,份錢不高,政策平穩,的哥們都按部就班地開著車。董昕卻因為一個謠言,開始學起《工會法》來。
根據當時中央“政法機關與企業脫鉤”的精神,天運公司將被移交給通州區旅游局。有傳聞說,公司要被賣掉,車要被收回。傳聞涉及每個司機的根本利益,董昕等人開始積極四處奔波尋求幫助。通州區工會一名姓王的同志贈給他們一本《工會法》和《城鎮集體所有制企業條例》,這給了他們最大的鼓舞。
“原來集體企業的最高決策權力掌握在職工大會手中,經理也是由職工選舉產生的,我們才是企業真正的主人廠拿著這兩份文件非常當真的董昕,讀了之后激動萬分。
這個消息激活了小小的天運公司,幾乎每個司機都熱心參與組織職工大會的事情。雖然職工代表們多次遞交關于成立工會的申請沒被批準,但他們依然找到了一個機會召開職工大會。
1998年12月25日,在檢察院批準召開職工大會后,司機們在自己攢錢租好的場地中舉行了他們的第一次職工大會,全公司75人,到會62人,通過民主選舉選出了11名職工代表,幾名積極分子都當選,董昕得票最多,61票。會上還通過于一項提案“關于不同意與其他企業合并、轉賣”,并提交給管理部門。
不久,公司被正式移交給旅游局,公司并沒有被賣掉,收車的規定也暫未出臺,但的哥成立工會的積極性絲毫不減。職工們組建的工會籌備小組為了成立工會的事,奔波于各個部門之間,遞申請、咨詢、投訴、上訪,得到了五花八門令他們無法滿意的答復。
最后,他們想到了行政訴訟。區法院的院長仔細研究后答復:“法律上規定了企業必須建立工會。但是不建怎么辦,沒有規定法律責任,沒法判!”此后企業收車的規定漸漸浮出水面,更激化了司機們的不滿情緒。情緒最高漲時,有人提議扣押管理人員,強行要求他們答應司機的請求。對此董昕堅持不同意,雖然事后被有的司機罵為受招安的宋江,但是他認為這樣做不合法,也無助于解決實際問題,不能因為急于求成而毀了大家的努力。今天,大多數司機都認為老董當時的冷靜是對的。
為建立工會奔波近一年后,《工人日報》的大力介入極大地鼓舞了一直沒看到希望的的哥們,人大代表、全國總工會領導、專家在報上發表署名文章支持董昕等人的合法要求。與此同時,有關部門來到天運公司宣講《工會法》,然而在會上卻大力批判起波蘭的團結工會云云。
之后的事情更讓董昕感覺好笑,的哥被要求人人過關,簽保證書聲明不參與職工大會,同時單獨找董昕談話,宣讀一份文件:你們職工代表組織的工會籌備小組立即解散,工會組織是群眾組織,但是不能由群眾來組織,要由黨來組織。要求他立即停止籌備工會活動,否則后果自負。公司隨即迅速組建子—個工會,派發了會員證,指派了未經選舉的主席和委員,工會“宣告成立”。
除了少數堅定相信法律、相信中央政策的司機還公開支持他外,絕大多數同事至少表面上都刻意與他保持距離。最讓他痛心的是,一天晚上,他愛人接到一個張姓工友打來的電話,張某破口大罵,罵他搞非法組織害得他們也要被抓。
由于很多次都是由他挑頭反對上面侵犯職工權利的做法,氣氛最緊張的時候風傳有關部門組織了小公共司機,要偷偷“收拾”董昕。一些的哥兄弟也自發準備起來保護董昕。萬幸的是,據說小公共司機沒有聽從安排,董聽也算躲過了一劫。
“當時非常盼望外界的支持,我覺得自己就像伍子胥過韶關,一夜間白了頭,真是刻骨銘心的經歷啊。”董聽回憶說,“工會的故事就這樣轟轟烈烈地結束了,現在再來組織,就不好辦了。大家雖然盼著現狀改變,可是都不愿意出頭行動。法律怎么形成的,老百姓意見比較集中、比較大了之后才能形成。權利不爭取,怎么能得到?”
一年多的工會之夢,雖然沒有完全破滅,但也不得不束之高閣。很多司機變得心灰意冷,可以算作成果的唯一亮點就是在一定程度上間接影響了《工會法》的修訂,比如增加了追究不建立工會的處理辦法等。對此,董昕既覺欣慰,又備感無奈。
全北京獨一份的合同
董昕這個讓管理者嚴重頭疼的“刺頭”,后來非但沒有被穿“小鞋”,反而得到了同行所沒有的各種“優待”,其中的故事頗為有意味。
他沒有被收過車。
公司移交旅游局后第二年,公司開始收車,并拿出交通運輸管理局的文件凡是變相買車,必須清理。董昕不急不慢地回應道:“收車可以,先拿出有效文件證明原來公司把車賣給我們了,有發票嗎,有合同嗎?賣車賣的是產權,還是使用權?把公有制生產資料賣給個人的依據是什么?憲法上寫著‘生產資料是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把經濟基礎賣了,社會主義怎么搞?集體企業是公有制,出租車就是公有制生產資料,把出租車賣給司機的法律依據是什么?我來天運公司時,說的就是融資。把公有制生產資料賣給個人是違法的,違法的事情我不干。我沒買,誰買了,收誰的車。”
原來早在傳言要收車時,他就找檢察院的有關同志開了一個他是融資形式參與公司的證明。由于他對相關法律了如指掌,又有證據,旅游局一個副局長主動找到他,說:“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就不收車了。”
董昕在2003年末和公司簽署了無固定期合同。
一般來說續聘都是一年一簽或者三年一簽,無固定期合同一直到退休,永遠生效,除非企業倒閉或給企業造成重大損失的情況下才可以被解聘。董昕介紹說,勞動法規定,在一個單位連續工作滿10年,職工要求簽無固定期合同的,經過雙方協商后,企業必須簽署。這里面的空子就在于,企業將“經過雙方協商”解釋為企業同意繼續雇用。
于是董昕先把企業打電話找他續簽合同的電話錄音,作為企業同意雇用的證據,然后將10年中交份錢的收據全部整理齊全,用于證明在這個公司連續工作了10年。隨后,他帶著一個學法律的朋友找到領導:“我要簽無固定期合同。”領導大吃—驚:“出租行業哪有簽這個的,你董昕怎么老出新鮮主意。”董昕也不多爭辯,拿著各種證據扭頭就去勞動仲裁。過了3天,單位領導打電話給他說,來簽吧,簽了得了。
董昕依然心細,給學法律的朋友寫了一份委托代理書,然后兩人—起來到公司,和領導一起寫了個關于企業繼續簽約的證詞,于是鐵板釘釘,無固定期合同不簽都不行了。簽完后,經理也忍不住感慨,全北京市的的哥,可能就這么一份無固定期合同。
在他成功簽下之后,其他同事也找到管理部門,要求簽無固定期合同,結果剛提出要求,就被經理轟了出去,從此便再無嘗試者。事后董昕分析,其他司機對相關法律不熟悉,也沒有堅定地相信法律,被領導一詐唬一威嚇,就沒了主意,退縮了,不敢繼續堅持合法合理的要求。客觀地說,法律本身的空子,的確讓這種合同很難簽成,尤其在領導吸取了董昕的“教訓”之后。
對這份合同的經濟利益,董昕并不特別看重,因為他年近50,干不了多少年丁。他認為他爭取到的是社會效應上的勝利,讓其他的哥看到:老董可以做到,我們也能行。以前由于籌建工會、積極參與維權,不時有傳言說公安局要抓他了,董昕挺自豪地說:“現在不僅沒有被抓,還簽了無固定期合同,只要我不違章、無投訴、按點到、不缺份錢,只要公司不倒閉,即使企業裁員也得給我安排工作。如果強制違約,我就上勞動仲裁,要求恢復工作。”
而在北京積極維權的其他司機,很多人在合同到期后便再也找不到可以簽約的出租車公司。曾經組織90多輛出租車一起宣傳減車份的車光殿就是一個,今年老車等人開始通過行政訴訟,推動打破行政壟斷,允許個體戶進入出租運營市場。
董昕雖然有了無固定期合同,但從一開始就加入了他們的行動。按他的話說,“我清楚,維權的路不好走。現在只要是維權的事情,大家就一起合理合法地做。”
組工會就是“虎口拔牙”?
盡管相信工會的的哥越來越少,曾經并肩奮斗過的同事相信上級的命令更甚過相信法律,但老董還是相信終有一天能夠建立起一個對工人負責的工會。
“我理解《工會法》,工會是職工大會的工作機構。集體企業中,工會是最重要的,是維權的根本。沒有民主管理權利,什么利益也保不住。
董昕將幾年來的思考整理成一篇兩萬字的文章,發表在搜狐網上。那以后不僅是北京的維權司機找到他討論維權問題,全國各地的維權的哥紛紛聯系他談維權。他也不厭其煩地推薦大家學習《工會法》和《城鎮集體所有制企業條例》。
或許因為第一次進入出租車司機維權時,董昕的角度就與眾不同,他對出租車行業的諸多問題也有自己獨特的看法。
提到第一次讀《城鎮集體企業條例》的時候,董昕的表情格外激動:“這不是為我們工人階級打造的天堂嗎?”接著,他引用《集體企業條例實施辦法》:上級主管機關,不能把所屬集體企業當成自己的企業,不能向企業攤派財力物力人力,不能干涉企業經營自主權,不能干涉企業的民主選舉。“好多人說公司是我注冊的,就是個人的。公司是按照集體企業條例注冊的,我們才是公司的主體。”
他還曾提交申請,要求根據相關法律法規保障司機在公司的投資,進行股份合作制。要求當然沒有被批準,但他卻常以股東自居。在與管理人員爭論涉及司機權益的問題時,他的股東身份非常好用,直到現在還沒有人能揭掉他自封的這頂帽子。
董聽非常反感公司管理人員用“管理”一詞來和司機對話。他會毫不客氣地反駁:“公司都是司機的錢和積累,你管得著嗎?管理人員是聘請的管家,是為人民服務的,我作為職工代表,應該監督你的工作。”他解釋說,國營企業是廠長經理負責制,職工大會和廠長意見相左時,以廠長意見為準。而集體企業中職工大會是企業權力機構,決定生產經營重大事務,誰出資,誰作主,準受益。
他不承認上級任命的管理人員的地位,他經常直接對管理人員說:“國家法規沒讓你負責,我們也沒選舉你負責,如果你要負責的話,就先把1000多萬的集體積累向檢察院說清楚。”
根據國家有關規定,天運公司最近要劃撥給國有資產管理局。旅游局的領導找董昕談話,希望他加盟公司管理層,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對于以前的一切問題不再追究。公司的兩個副經理也找到他,邀請他做副經理。多年宣傳民主選舉,多年堅持經理由職工大會選舉產生,除此以外任何人、任何組織都沒有權力任命經理的董昕婉拒道:“我做人做到這份上,不能這樣當經理。當然,如果職工大會選舉,我當仁不讓。”對于“特赦”的問題,他也一笑而過,“二戰勞工時隔 50年還可以要求賠償,何況這還10年都沒有到,集體積累—定要算清楚。
董昕對出租車改革沒有太多建議,公司模式也可以,個體模式也行。減份錢、免押金被他形容為“虎口脫險”,只是暫時緩解一些具體困難,沒有從體制上根本改變。他認為更該“虎口拔牙”,根據現行的相關法律,切實落實職工大會才是集體企業的最高權力機關的規定,通過職工大會保障職工的權益永不受侵害。
6年來一直走在風口浪尖上,多次被人預言要蹲班房的董昕,并沒有失去自由,反而成為了北京的哥維權的帶頭人、法律專家。他自己總結的經驗是:認真學習法律知識,不沖擊機關,不罷工,開職工代表大會期間份錢照交,一切依法而言,依法而行,只要堅持,總會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