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安徽省委書記郭金龍的辦公室,我們就好奇地參觀起他的書柜。但他告訴我們,實際上這些書“不都是我想要的”,他自己的行李還在招待所,沒有打開。
來安徽已經7個月了,他和愛人還住在“招待所”。他說:“一來就趕上忙,到現在一天也沒有休整過,真的是一天也沒有清閑過。”
安徽省委常委、秘書長張學平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本來中央考慮到金龍同志長期在雪域高原工作,希望他來安徽后能夠邊工作邊休整,注意身體。但是他上任后立即投入工作,連周末也大多是在調研中度過的,來了5個多月后,全省17個市就都走到了。”
“他工作起來真有些忘我。有時候調研途中我們建議他中午休息一下,他總是拒絕。到車上我們有時候還犯困,但是他總是睜大眼睛看外面。為什么有的群眾還住草房子啊,為什么有的地被撂荒啊,他全注意到了,并且很快就了解情況解決問題。”
一位在安徽工作的正廳級干部介紹說,郭雖然是南方人,卻有著典型的北方人直來直去的性格,“他幾乎是透明的”,有什么說什么,從不掩飾自己的觀點。
這位似乎不講情面的省委書記卻很容易動感情。很多人都曾多次看到郭雙眼濕潤乃至熱淚盈眶。郭金龍來安徽上任時,與西藏的同事告別,熱烈擁抱揮淚惜別。
我們還了解到,郭上任后的第一個大年初一曾上街看望環衛工人,向在節日期間堅持工作的這些普通工人鞠躬表示感謝。在雪中,他認真地鞠了一個90度的躬。
十一五期間繼續治淮
《瞭望東方周刊》:我們一到安徽,就聽到很多人講起這樣的說法,說中央給安徽配的干部是“兩條金龍一座金山”……
郭金龍:這可能是一個最新的說法。我剛來的時候,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個評論,說安徽有一座金山(省長王金山),現在又來了一個金龍,如果再搞不好怎么辦?有網友說,那就再派一塊磚頭。我深知責任啊,呵呵。后來在干部交流中,到合肥的書記又叫孫金龍,所以就形成了“兩條金龍一座金山”的說法。這很自然。經濟建設是全黨的中心,發展是第一要務。廣大人民渴望發展,也希望各級黨委政府能夠把發展工作做得更好。這是情理之中。我覺得這都反應了人民群眾對我們的一個要求,是我們的責任之所在。我深感責任重大,也感到壓力。
《瞭望東方周刊》:溫家寶總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要“促進中部地區崛起”。你能不能具體說說安徽在這一過程中的比較優勢在哪里?安徽特色的崛起之路怎么走?
郭金龍:就中部地區而言,首先是區位優勢,安徽是中部偏東,適合與長三角“無縫對接”,這給安徽的發展營造了很大的空間。二是資源的優勢。華東地區資源稟賦最為豐富多彩的是安徽,特別是能源、礦產、人力、科技、農業、旅游資源。此外,安徽本身工業的產業格局門類比較齊全,而且工業格局沿江各城市開不雷同,這在全國也是突出的。從東向西看,馬鞍山是鋼鐵,蕪湖是汽車為主的制造業,銅陵是有色金屬,安慶是石化和紡織。安徽工業亮點也很亮。過去外面不是很了解,認為安徽是一個農業省,實際上安徽工業的產業集群很鮮亮,領軍的企業也很壯大。
但是坦率地講,安徽在兩個方面也還比較弱,就是說弱在兩個方面。就工業來講,我們的點很亮,但是沒有形成面。就農業來說,我們弱在產業化水平太低。這兩個合起來,就是安徽的縣域經濟還不夠壯大。如果說有的縣工業經濟基本是空殼的話,也不過分。
現在安徽的突破點,就是以新型工業化為引領、農業產業化為支撐,促進縣域經濟加速發展。縣域經濟發展是安徽發展很大一個課題,也是目前比較吃力的一塊。再有,就是根治淮河頻繁水患的問題。
《瞭望東方周刊》:淮河治理已經這么多年了,現在還在為患,淮河是否能夠根治呢?
郭金龍:這還是大有希望的。“十五”期間國家在安徽這一段治淮的投資就有200億。現在已經基本能做到保平安,就是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基本可以保障了。我們希望“十一五”期間,也就是從明年開始的5年里,能夠在沿淮低洼地進行內澇和污染綜合治理,解決發展的問題,變水患為水利。這將使3000多萬安徽人受益,淮河全流域受益人口將達近1.7億。
我坦率地跟你講,今天上午我一直心掛兩頭。一是皖南黃山一個月的夏旱,這個今天一場大雨剛剛解除了。現在我的心還掛著一頭,就是今天(7月12日)夜里,王家壩淮河水位超過29米的保證水位,那么就有一個是否開閘行蓄洪的問題。今天夜里預計那里水位到29.1米。會不會開閘泄洪呢?我們現在想盡量頂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下令開閘泄洪的發令槍,這是流著眼淚打的槍啊。多少萬畝的良田頃刻要被洪水吞掉。為防萬一,人員前天已經轉移了,現在農藥和化肥以及有毒有害物質都轉移了。(按:截至發稿時,淮河王家壩水位已開始回落)
在討論“十一五”規劃的時候,我說過這么一句話,我說其他一般項目我都可以不管,我只堅持強調一個,就是十一五期間繼續治淮。毛主席說一定要把淮河修好,這句話帶著很深感情的。否則不安寧啊。
安徽要東向發展
《瞭望東方周刊》:你入皖后提出了一個讓安徽在發展上融入長三角的東向戰略,這個是出于什么考慮呢?
郭金龍:安徽怎么發展,歷來干部群眾都很關切。從歷史上看,安徽屬于華東經濟區。安徽和江蘇在清朝時期曾同屬江南省。實際上東向戰略也是在前人基礎上做出的。浦東開發時,安徽就提出過呼應浦東、開發皖江的決策。從客觀上看,安徽工業基礎較好的城市大都沿長江布局。這樣,經過廣泛征求干部群眾意見,特別是金山省長的意見,我們認為,一個地方要發展,一要找準自己定位,二要找準方向,三要找準著力點,我們就明確響亮地提出東向發展,融入長三角,承接長三角產業轉移,為長三角提供腹地資源支撐,在這一過程中實現安徽的價值和發展。
這方面的具體措施,主要是變地理對接為發展對接。首先是思想認識要統一,其次是基礎設施上要主動對接,三是工作機制上要虛心學習。我們要求沿江浙接壤的7個市23個縣實行拿來主義,學習對方好的經驗,改進自己的工作。再就是沿江聯動,跨江聯合,盡量減少門檻,提高經濟社會發展的認同度。我們正在推動參與南京城市經濟圈。行政區劃不應該成為發展的斷層和鴻溝。安徽沿邊的縣市要變在計劃經濟時期的行政邊遠地區,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發展前沿排頭兵。我們明確提出,以后修公路要變向合肥修路為向江浙滬修路,要在硬件上、在基礎設施上全面和江蘇、浙江以及上海開展對接。實際上我們已經在調整計劃,在原來基礎上增加東向的13條高速公路。先把路修通,有了路才能融入。現在我們農產品最大市場在東面,我們的生豬,我們的蔬菜,我們能進超市的東西,我們的勞務輸出,都是主要流向東面。當然,這個東向戰略也不排斥我們和其他地區的合作,包括珠三角、港澳、京津唐等。
我個人看法,安徽融入長三角應該說現在已經開始有動作,3年應該有效果,5年就有大變化。就全國來講,這也是實事求是地貫徹科學發展觀,避免盲目的產業競爭,符合整個國家的區域發展規劃。
解放思想不能泛泛而談
《瞭望東方周刊》:安徽人求新思變的創新幾乎閃耀在中國文明史的各個拐點。但是你最近提出,在安徽的奮力崛起中還必須進一步解放思想。安徽人目前在哪些方面思想解放還不夠呢?
郭金龍:現在已經到了21世紀了,安徽又是改革為先成為典范的地方,所以說。解放思想不能泛泛而談。要從發展的目標,改革的深度,開放的程度,以及達到的效果上進一步解放思想。在當前就是要樹立一個發展為上再創輝煌的信心,要有一個強烈的發展信念,不能采取自然主義的態度。要正視中部塌陷又不甘塌陷,精氣神要提起來。
安徽人口在全國是第8位,經濟總量14位,但人均指標就到20多位以后了。作為農村改革發源地,我覺得現在一個愧對群眾的地方,就是安徽的農民人均純收入還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和西部一些省份差不多,只有2499元。所以我們要明確發展目標,增強發展的信心,實現發展的效果。80年代講解放思想是敢不敢為、敢不敢突破禁區,現在發展是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鳥籠都已經打開了,主要是能不能為的問題了。和平年代一個領導干部干什么?整天讀幾張報紙喝喝茶、你好我好大家好地過日子?那不行,我們自己一定要有崛起的一股勁。
《瞭望東方周刊》:我們了解到你對安徽特別有感情,為什么會這么情有獨鐘?
郭金龍:我對安徽的感情就是出于對國家和人民的感情。因為我在安徽工作,所以首先對安徽有感情。我在西藏的時候,也對西藏很有感情。我的職務是安徽省委書記,所以我對安徽必須投入感情。我接到任命后就開始研究這塊土地。有一位老人告訴我,在中國名人中,如果一一分析起來,以安徽為最。我是相信這一說法的。從堯舜禹的傳說,一直到新文化運動,這里都產生過不少名人。所以安徽人很自豪的。有幾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我不妨在這里介紹一下:沒有安徽就沒有紫禁城,說的是朱元璋時候的事,沒有安徽就沒有洋務運動,這是說李鴻章是安徽人;沒有安徽就沒有新文化運動,因為胡適、陳獨秀都是安徽人,沒有安徽就沒有京劇,京劇源自徽班進京,是安慶的,另外還有什么無徽不成商、無徽不成鎮之類的說法。
我們國家一個地域能夠成為一門學問的,一個是藏學,一個是敦煌學,還有一個就是徽學。這是公認的三個地方學。安徽也是最早的革命根據地之一,比如大別山。這個地方確實是值得熱愛的。這塊土地是很有創造力的。
《瞭望東方周刊》:你似乎也特別重視維護安徽的形象。
郭金龍:談到安徽的形象問題,我們的確很重視。我說過我看到的安徽比聽到的要好,這話我經過思想斗爭才下決心說出來的。這是我正式的一個表白。有那么一段時間安徽的形象被搞得有些灰溜溜的。幾件事接踵而來。形象說到底光靠消極保護是不行的,得靠自己營造。
這方面馬鞍山鋼鐵公司就很典型。今年鋼材價格每噸降低1000塊錢,進口鐵礦石價格上漲71.5%,馬鋼調整內部生產結構,今年的銷售收入同比增長30%。今年“七·一”我專門去看馬鋼,這個工業項目當年為中國人自力更生爭氣,現在為安徽奮力崛起爭雄。馬鋼領導班子表態說,有決心做到全年利稅水平不低于去年。這是多大的豪氣!這就是馬鋼精神。
另外我們生產水泥的海螺亞洲第一,生產轎車的奇瑞一枝獨秀,它是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可以而且已經出口了。奇瑞已經和外國合作,我們出技術,對方出投資在當地生產,我們收知識產權轉讓費,這是獨一無二的。然后就是豐源集團,搞生物發酵,搞生物質能源,發展前景很好。我們有一批優秀的企業。
今年全國人代會期間,我看到人民大會堂安徽廳門口有一個屏風,上面有毛主席的一句話:“沿途一望,生氣蓬勃,肯定是有希望的,有大希望的。”我在那個屏風前足足站了5分鐘,心潮起伏良久不能干息。安徽是有大希望的。叫奮力崛起也好,維護形象也好,我們就是力爭要做到讓每一個安徽人以安徽為自豪,使每一個在外的安徽人提起家鄉就驕傲。
我們有一些東西可能進入誤區了
《瞭望東方周刊》:你認為在加強執政能力建設中,情感因素是不是也是一個重要的方面?
郭金龍:這個問題是最近我常說的一個話題。我明確提出來:一個領導干部應該有“兩情”,對人民要有感情,對工作要有激情。對人民有感情,是一個黨員、特別是黨的領導干部所必須具有的最起碼的一個思想素質。共產黨是昂揚正氣的黨,充滿活力的黨。這個活力表現在什么地方?表現在每一個黨員、特別是黨員領導干部自己的作風、以自己的品質和自己對待工作的態度上。對工作有沒有激情,是事業心和責任感的問題。
現在我們遇到的一個比較頭疼的問題,就是經常說的抓工作不落實啊,遇到矛盾繞道走啊,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啊,確實是風氣不好。我是針對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針對遇到問題繞道走和不落實,提出工作激情問題。
《瞭望東方周刊》:你怎么看待黨的干部的感情?如果一個人很重感情的話,會不會感情用事?如果強調激情,會不會面臨理性不夠的問題?這個度應該怎么把握?
郭金龍:首先我還是要說,對人對事要充滿感情。這是應該的。我們現在缺的是感情。這個要理直氣壯地講。當然這個感情不是低層次的感情,處理問題還是要很理智,但是這種理智也是有感情的理智。冷漠不是共產黨,我的看法就是這樣。
在這方面我們有一些東西可能進入誤區了,不然官僚主義怎么盛行的?一講領導干部好像都冷若冰霜,那我看不是這樣的。中央領導干部,你像小平同志南巡講話多有感情啊!這是對我們深層次的教育和打動啊。他講“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多有感情啊!江澤民同志在長江大堤上,拿起話筒動員大家與洪水拼搏的時候,那是多有感情啊!錦濤同志擔任總書記后就到西柏坡,去訪貧問苦,多有感情啊!家寶同志親自下礦井,到艾滋病村和病人握手、吃飯,這是多有感情啊!
我認為一個好的領導干部應該是感情充沛的。這就是我的看法。沒有感情,冷漠的,尤其是對人民缺乏感情的,不會是個好領導。我認為一個好的領導干部也是有激情的。
當然這個感情是有理智的高層次的感情,處理問題還是要審時度勢。但是我認為,切不可把冷靜和感情對立起來。一對立,就老是好像隔了一層,老是些套話,老是一些過分的程序,這就是官僚主義。城府那么深,老是算計這個算計那個,能干好事嗎?我有時候也反省我自己,是不是感情多了一點?但我不想改。我認為有點感情總比無動于衷好啊。看到老百姓的疾苦,你沒感覺,心里不發熱,這個肯定是立場有問題。
主要的休息活動是散步
《瞭望東方周刊》:你曾說人有人品,官有官德。那么你最看重什么樣的官德呢?也就是說,你堅持什么樣的用人導向?安徽現在最需要什么樣的干部?
郭金龍:這是個大事。黨的用人制度已經越來越系統全面了,必須全面貫徹。我日常觀察,干部第一對黨要忠誠,第二對人民要負責,第三對自己要低調,就是要謙虛和嚴格。然后要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這個“事”就是黨和人民的事業,說白了就是要發展,要實實在在的發展。你問我最看重什么樣的政績呢?在城市的話第一就是就業,要提供就業機會;第二是財政收入。這兩個都是管吃管用的,要重視這些實實在在的管用的指標,不是光有空數字。在農村就是看農民人均純收入。當然,還有維護社會穩定的能力和社會事業的發展。
《瞭望東方周刊》:聽說你個人興趣廣泛……
郭金龍:這些是學生時代的事情了現在沒有時間了。我現在主要的休息活動就是散步。在西藏散步的條件也不具備,一走路就氣喘。到安徽后醫生建議我多走動,我就抓緊時間散步。另外就是上網瀏覽,看看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