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產生過許多對自己的信念有著宗教般的忠誠與堅守的理想主義者,如十二月黨人、早期的布爾什維克人,以及上世紀九十年代,一群試圖將俄羅斯建成“健康的資本主義國家”的青年改革家。
《世紀大拍賣》的作者,是長期駐在莫斯科的加拿大籍記者克里斯蒂婭·弗里蘭,他以同情的筆調,記錄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一群抱負非凡的青年經濟學家,他們企圖按照自己設計好的藍圖改造俄羅斯,最后在壟斷俄羅斯經濟的寡頭們面前,在政客和商人聯盟面前,碰得頭破血流、折戟沉沙。
“休克療法”宣告失敗,他們自由主義的經濟主張,似乎沒有給俄羅斯帶來富強和新秩序,反而是混亂和貧富懸殊。這些青年改革者的名字:丘拜斯、蓋達爾、基里延科、科赫等等,
也就像彗星一樣,閃亮而迅速地劃過俄羅斯天空。
是這些青年改革者志大才疏嗎?弗里蘭在書中寫道:“蓋達爾以其驚人的、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深入淺出的解說才能,把復雜的經濟問題解釋得讓葉利欽也能聽懂,而被廣泛認為是同時代中最聰明的俄羅斯人之一。他們也不缺乏有才能的組織者:丘拜斯早已因其高超的管理能力而著稱,這在后來發展成一種幾近天才的本領。”
那么,是俄羅斯民族性格不適應或者不愿意擁抱自由經濟?恰恰相反,當蓋達爾看到葉利欽簽署開放零售貿易令后第二天,無數莫斯科市民便走上街頭充當小商小販,,他對此評價說:“如果我以前對70年的傳統統治之后的俄羅斯人民,是否還具備企業家精神有過任何懷疑,從那一天起,那些懷疑消失了。”
那究竟因為什么,使這些既有才能又有民族責任感的青年改革家們失敗的呢?是蘇聯70年遺留下來的官僚體制。盡管1991年蘇維埃制度的維護者失敗后,蘇聯帝國很快如雪崩一樣瓦解了,但帝國的遺產不可能短時間消失,特別是占領各個要津的官僚層,他們仍然在維持易旗后的俄羅斯的運轉。
1992年捷克的財政部長、成功市場改革者瓦克拉夫·克勞斯警告蓋達爾說:“如果你們不能創造一種支持市場改革的政治基礎,那么你們永遠會像人質一樣,受制于那些邀請你們進入政府的勢力,以及他們那些無法預料的政治陰謀。”
龐大而又堅硬如巖石般的官僚層,曾經是計劃經濟的既得利益者,他們本能地留戀舊的樂園,而對自由經濟的改革有抵觸,可當他們很快發現在這一巨大變革中,利用手中的權力,通過化公為私,很快能改頭換面變成資本家,繼續壟斷大部分資源時,他們很快便擁抱了這種資本主義,這便是我國經濟學家吳敬璉先生所說的:“偏離規范的、法治的市場經濟的方向,演變為所謂的權貴資本主義。”
這些青年改革派失敗的重要原因是:在沒有整合那些能夠成為改革的基礎的政治力量,沒能在民間培育起市場經濟的制度、文化土壤時,便倉促上陣,如與風車搏斗的堂吉訶德那樣,自顧忘我地推行自己的改革主張。
他們惟一仰仗的是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的支持,而葉利欽作為埋葬舊體制的政治強人,本身在思維方式、氣質稟賦等方面都帶有舊體制的痕跡。他開始大力使用這些年輕人,是因為他想請一幫熟悉市場經濟與民主法治的專家,來幫助他帶領俄羅斯艱難轉軌。他容忍這些青年改革家的底線是不能威脅到自己的權力和利益。
當久加諾夫(俄羅斯共產黨領導人)利用普通百姓對生活質量的下降、官僚層腐敗現象的不滿,向葉利欽的權威提出挑戰時,葉利欽這位政壇博弈高手為了連任總統,最佳選擇便是和新興的權貴資本家結盟。而青年改革家們則面臨著自動出局,或是低下頭顱被權貴們招安的兩難選擇。
改革者們最大的悲劇不是因失敗而退回書齋,而是在權力場上浮沉造成了他們不甘心謝幕的慣性,最后和權貴資本家進行了一筆靈魂交易,實施了“貸換股”計劃。
正如作者所說:“貸換股交易是一種粗糙的財產與政治庇護之間的交換。一群商人,即寡頭,獲得了俄羅斯那些最有價值的企業,而作為交換,他們把自己的政治支持給了克里姆林宮。”這種世紀大拍賣成了寡頭們分配戰利品的狂歡節,而大多數民眾的利益被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