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初,崔宏新辭去了他在山東電影電視劇中心的攝像工作,開始成為名獨立制片人。
“現在想起來,做這件事情有點破釜沉舟的感覺。”崔宏新說,“想進入一個相對自由的狀態,做一些有自己風格的東西。”
但接下來,崔宏新很快發現日子不太好過。不再有固定的收入來源,也不再有強大的體制和機構為他提供庇護。他必須以一己之力來抵抗市場的殘酷競爭,而市場總不可能永遠與他的藝術風格保持一致。
于是問題接踵而至。經濟上最是立竽見影:“收入遠遠不如花銷大。最窮的時候,第二天上北京,我身上只有50塊錢。”
這樣大約過了半年,生活窘迫的崔宏新收到一張來自美國Discovery探索頻道的邀請函,邀請他參加2005年度“新銳導演計劃”的選拔賽。他很快寄出了提案。從此,他的生活發生了變化——在一個外國公司的資助和鼓勵下,從一個無業游民變成了一個也許將被全球矚目的中國新銳導演。
“拯救”中國紀錄片?
Discovery前兩年在中國招募新銳導演時,崔宏新也參加了,但沒有人選。今年,他的名字終于出現在2005年度“新銳導演計劃”的優勝者名單中。10月14日,在上海廣電大廈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他和搭檔馬勇一起在閃光燈下微笑著捧起花束,接受人們的掌聲與矚目。
和崔宏新他們一同成為2005年度新銳導演的,還有另外五部紀錄片的導演。接下來,他們就要開始實際拍攝。明年6月,這些影片將在全球首映。
2004年度的Discovery“中國新銳導演”也來到了新聞發布會現場。Discovery亞洲電視網在會上正式宣布,由這些導演執導的六部紀實短片“中國新世紀”系列將在中國大陸隆重首映,在上海文廣新聞傳媒集團紀實頻道和全國26家省、直轄市電視臺的《探索》欄目中部可以看到。
“這對中國的紀錄片作者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們的節目有了出口。”北京實踐社會的負責人羊子說。
吳皓是2004年的新銳導演。在參加選拔之前,他在一家制作公司拍攝商業廣告。那種“雙重性”的生活讓他苦惱:“想要拍出屬于自己的作品,但既然從事的是商業工作,就沒有這種可能性,好像自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另一方面,又很想回到自己拍片的狀態中。工作上、心理上都是雙重的。這讓我覺得生活不太真實。”
另一個年輕的DV制作人沈海路十分認同吳皓所說的“雙重生活”,但他表示,不光是工作和自我的兩重性,實際上更重要的是現實和理想的悖論。
但在Discovery的支持下,這些有想法卻默默無聞的年輕人有了機會露出水面。
“我們去年的六個新銳導演中,已經有兩到三個的工作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經開始拍電影;還有拍《孔府菜傳奇》的趙良,又和Discovery合作,開始拍一部關于孔子的紀錄片。他已經從一個最初的新手狀態進入了有一定規模的工作狀態。”吳皓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而Discovery方面也一再強調,新銳演計劃的宗旨之一就是給“紀實片新銳導演提供機會,以展示才華、獲取經驗并在國際上贏得聲譽”。作為該領域的國際頂尖機構,Discovery仿佛是可以說到做到的。
把最終剪輯權交到外國人手里
崔宏新那份受到評委們青睞的提案,名叫“老孫的怪車王國”,講的是一個山東農民組織國際拼裝車邀請賽的故事。“他受到了全球化浪潮的影響,反過來,他又在推動全球化的進程,起到了開拓者的作用。”崔宏新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顯然,老孫這個人物很好地契合了此次新銳導演計劃的主題——“在全球化,急速現代化的浪潮下,中國人無論是作為個人或是群體,在這樣的一個大趨勢下,所做出的積極回應。”
另外五部入選的片子也有相似的鮮明主旨。如《北京盒子》講的是北京的老年人如何為迎接2008年奧運會而努力學習英語,《礦工攝影者》則講述一位執愛攝影的礦工在艱苦的條件下堅持不懈,終于闖入國際掇影節。
不少新銳導演表示,在和Discovery合作的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們的整個運作過程規范。“很多事情是有章可循的,不會出現意外情況。”
崔宏新認為,Discovery運作過程的科學性在細節處就能體現。例如影片需要用音樂,“國內一些電視臺把音樂隨便拿來一用就是了,但Discovery一定會問清這音樂出自什么地方。”
而對于這些國內新銳導演來說,更具顛覆性的,還在于Discovery的國際化、商業化思維。Discovery亞洲電視網市場推廣與公共關系副總裁凱文·狄齊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我們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核心觀念,那就是紀錄片必定是大眾的,而不是只做給精英的。所以我們用了娛樂的方式,即使是很復雜的內容,也要用平易近人的方式來表現。Dis-covery的導演要做的工作就是把故事講得盡量有趣,大眾化,讓更多人能夠接受。”
新銳導演們與Discovery事先達成協議,約定后者擁有影片的最終剪輯權,當時,吳皓把他剪好的片子和素材帶一同交給Discovery,而最終呈現在他面前的《瓷都DV風》,卻是一個面貌迥異的版本。“結構就完全不一樣。”吳皓說,“大家觀念不同;我們是按自己個人化的一些經驗和喜好在做,他們則是從國際市場的角度來考慮。片子只有一個版本,要在全球網絡播放,他們知道怎樣才能讓全世界的觀眾看懂并且喜歡。”
更讓吳皓意外的是,制片方又把他的30盤素材帶(每盤50分鐘)仔細看過,挑選出一些他原先沒有使用的鏡頭剪進完成片里。“我當時選的很多鏡頭部是比較漂亮的,我很在意鏡頭的角度是否好看,構圖是否完整。但他們好像對這方面不是很在意。他們有他們的制作理念,他們看重的是怎樣把事情講得更清楚。”
吳皓最后強調,“據說這個片子收視率還蠻高的。說明這套方法起到了作用,是成功的。”
而相比之下,沈海路自己籌資投拍的一部小成本電影半路就流產了,他還是十分羨慕吳皓這群幸運的新銳導演。
沒有對手的“爭奪戰”
Discovery首屆新銳導演計劃舉辦于1995年,距今已有10年之久。10年里,他們在澳大利亞、英國、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都培養了自己的新銳導演,但至今還沒有哪個國家像中國這樣,連續三年受到Discovery的“垂青”。
“中國紀錄片資源非常非常豐富。再說現在中國又是全球關注的中心。”羊子說。
凱文·狄齊則表示:“我個人認為,中國現在有很多種文化,比如山區的、平原的、傳統的、現代的,題材十分豐富。特別是傳統租現代的文化發生‘拉鋸戰’時,故事會很精彩。”
利用貼近性,讓中國的導演來拍攝 中國的故事,Discovery的初衷無疑是好的。但由此帶來的現象是,從最初選題的時候起,很多導演就有意識地在向Dis-covery的口味靠近。
“很多人在猜測Discovery的需要,你們要什么,我們就給你什么。所以造成20個初選人圍的拍攝計劃里,有四個是表現說唱藝人的。”本屆新銳導演計劃評委、上海紀實頻道資深編導王小龍對《瞭望東方周刊》表達了他的不滿。
“這是一種不太好的傾向。”他說。
王小龍還表示,如果盲目地拿國內紀實頻道的運作體制與Discovery相比較,或一味地指責中國紀錄片在走下坡路,是不負責任的。
“在市場上,有些東西是沒辦法的。Discovery作為一個媒體的‘大鱷’,他們的條件和經驗我們很難做到。我們畢竟只是一個地方臺,我們面臨的壓力也是他們所沒有的。其實中國紀錄片在國際上的影響要遠遠超過故事片,我們沒有走下坡路。只不過我們沒有得到必要的關注。
王小龍說,Discovery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但年輕導演其實未必要通過他們才能獲得影響,國內的媒體一樣可以提供機會。
但這里也有另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很多優秀的年輕導演都“沒有”或者“沒有試過”和國內的電視媒體、機構合作,甚至從這些媒體離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Discovery為中國年輕導演鋪設一個展示才華和獲得聲譽的舞臺,當然也不是在提供一份“免費午餐”。在談及Discovery從中的獲益時,凱文·狄齊表示,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搜集一批人才,建立一個人才庫,以求進一步的合作。“我們接下來會與北京奧組委合作,推出一部長達20小時的紀實片,屆時就會邀請2004年的新銳導演參加拍攝。”
在接受釆訪時,王小龍和羊子都表示,Discovery那種商業化、娛樂化的紀實片觀念,與我們心目中擔負著社會責任和藝術理想的紀錄片,是有區別的。羊子認為,Discover6y為中國的經錄片作者提供了一個不錯的活兒,但是很難說對中國的紀錄片發展會有多少作用。
然而,Discovery的制片觀念對這些年輕導演產生的顯在或潛在影響,也不可小覷。
在我們被動等待的時候,西方公司早已開始主動爭奪人才,為他們打上“Discovery制造”的標記,并把他們請上國際舞臺。就目前看來,Discivery在中國還沒有遇到勢坷力敵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