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博鰲的領導者》其實可以有個更恰當的書名,叫做“權力的聲音”。
全球化首先表現為經濟的一體化,但經濟生活的全球化必然對包括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在內的全部社會生活產生深刻的影響。
伴隨全球化浪潮而來的一個顯著變化,就是權力主體正在多元化。除了慣常的國際政治權力場之外,經濟和產業、文化和學術解釋部開始進入世界秩序的核心部分,各個權力場之間的邊界越來越模糊,各種權力彼此之間相互依存而又相互限制。原本掌握在國家手中的政治權力在全球化時代急速地對內、對外同時分流,越米越多的非國家組織開始分享原來屬于國家所有的政治權力,權力主體比以前明顯增多。
即使是在尚未成為世界中心和人類進步前沿的亞洲地區,這個特點也顯而易見。對于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即使是在知識和代表性都足夠的所謂精英階層,也是在親歷了像博鰲亞洲論壇這樣的事件之后,才能真切地感到而不再僅僅是聽到這一點。
博鰲論壇已經成功舉辦了三屆,講演集也出版了三本。不過,《來到博鰲的領導者》第一次以著作的形式出現,并且由龍永圖和武春河聯袂擔任出品人——前者被稱作“中國當代世界通”,后者則是中國官方最重要的經濟類媒體的負責人。這種組合本身與博鰲論壇所倡導的理念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全書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亞洲的聲音”,主要收錄了亞洲政要對自身的審視,對世界的預期;第二部分是“越來越重要的亞洲”,主要收錄了西方人眼中的“亞洲形象”的變遷;第三部分“世界視角——正在成為習慣的思考方式”,無疑隱含了重要的判斷。從全書的結構來看,這樣的安排無疑是經過一番審慎考慮的,從站在亞洲看世界到跳出亞洲,站在世界看亞洲,這無疑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
當然,從文義上說,這隱含了整個亞洲地區的一個重要歷史轉變過程。具體到中國,則會讓對中國歷史特別是近代史有知識和感受的中國人有悚然的激奮。中國目前這個歷史時期的意義,幾乎可以說在所有方面都是中華歷史的新紀元。從中國和世界之間關系的角度講,博鰲論壇的所有記錄,在“當代”成為“現代”,已經可以修史的那一天,必將成為能夠給這段歷史定性、劃段的重要史料。《來到博鰲的領導者》就是這些珍貴歷史記錄的整理和注解的開端。
上下五千年,在互相發現之后,中國和世界的對話與互動大部分時間是軍事實體之間的關系,漢唐盛世虜獲別人,鴉片戰爭之后被人虜獲。在國家、文化和文明的層次上,除掉短暫的對世界視而不見,以蒙昧的妄自尊大來捂住內心的隱隱恐懼的乾嘉時代,從鴉片戰爭到上世紀中葉,中國面對世界的權力者,一直在拒斥和屈從的兩點之間劃著往復的軌跡。沒有對話,沒有交流,沒有共謀、妥脅。代表國家的人們逐漸忘記了對世界的權利的參與感,接下來便是長達近百年的民族集體無意識:拒斥的最大值為自我孤立,屈從的最大值為成建制的漢奸隊伍。開羅會議收獲的中國國家尊嚴,源于中國領袖自己的權利主張的部分,比起源于另外三個巨頭的折沖尊俎的結果要少得多。在許多游說、討價還價、互相妥協和表達價值觀的國際交流機制和會議上,我們表達不同意見的常用方式是集體退席。除了冷戰的需要,不習慣使用建議和辯論的武器也使我們顯得十分不合群。博鰲論壇的開放性,正在驅使中國的政治家更為習慣用公開的方式實現溝通。
不過,習慣和傳統的影子,在博鰲亞洲論壇的講演中也能看到。在這本書收錄的近百名權力人物的講演中,中國領導者與他們的外國同行溝通風格差異是如此之大,讀者不用看名字就可以判斷演講人是中還是西。在進入目錄的摘要中,有這樣一段話:“如果我瘋了,那我來這里之前就已經瘋了,而不是到了這里以后才瘋的。”說話的人是劍橋能源研究所的高級總監,世界能源市場的權力人物。如果這個講演稿是中國一個企業的領導者的秘書為領導起草的,那這個秘書真的會被看作瘋子。雖然同樣是中華文化傳人,來自臺灣的宏基董事長張忠謀和香港導演唐季禮等人的演講就是開放性的,預留了別人不同意和商榷的空間,也直率地不同意別人的觀點。
在學術觀點和思想也已進入權力范疇的情況下,非官方的公開性論壇有著獨特的價值。香港恒隆集團主席陳肩宗在華人企業圈內算個大人物,而他作為亞洲價值觀的懷疑論者,是在博鰲論壇呈現出來的。
實際上,即使只是感受世界的權力者們怎樣去演說,溝通他者的心靈,《來到博鰲的領導者》也值得領導者和立志成為領導者的人們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