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最后一周,很多媒體發現他們的10大新聞出臺得太早了。過去40年來最大的地震所導致的海嘯,截至12月31日,在印度洋沿岸奪走了12萬多人的生命。
死者中,有到當地旅游的中國人。受震波影響,中國云南省當天共發生47次地震,重慶市10個多區縣出現大范圍同震效應,廣西發生地震共振,一些地方出現旱田塌陷、魚塘無風起浪、水井翻浪等現象。災難還使中國的旅游、運輸和外貿人士叫苦不迭。而中國領導人和億萬民眾則通過各種渠道表達對本國及異國死難者的哀思。
事實上,這場發生在遙遠域外的8.9級地震所撼動的,更是中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那種只看到經濟增長而無視經濟增長的危險或潛在危險的觀點與行為,實際上只是一場在薄冰上走路的游戲,其形亦如那些曾繁榮一時的印度洋海灘度假設施。“天下太平”后面,實則浮動著另一重尚不被諸多歡樂和財富人群注意的陰影。
一年前伊朗巴姆大地震的3萬亡魂還未遠去,一年后多于此4倍的生命又被更大的天災奪去。他們積累的財產再多也毫無是用。除此次罕見海嘯外,2004年世界上發生的自然和人為災難已造成2.1萬人喪生,世界各國保險公司因此賠付了420億美元的保險金——而在2004年的恐怖襲擊中死亡的不過上千人。
然而,為什么2004年主領國際話題的是反恐而不是災害?也許是,恐怖襲擊的主要目標大都是有錢的西方人,而自然災害更多奪去的是發展中國家窮人的性命。
進一步要追問的是,地震和海嘯,如此關系民眾生命安全的研究課題和行政管理對象,為什么總是熱不起來?這會給財富的追求與積聚帶來什么樣的巨大危機?
2004年就這樣以悲劇畫上了句號。災難敲響了警鐘:一個國家也好,一個企業也好,當務之急,是及時利用科學與經濟的成就,為自己建筑一個安全的災難防護籬笆,在人與自然之間搭起一座彼此到達的橋梁,方能減少生命與財富的損失。這方面,尚有許多東西值得中國人捫心自問。
一問:恐怖主義是最重要的政治話題嗎
震中位于印尼蘇門答臘島附近海域的大地震發生后,復旦大學博士朱鴻博對《瞭望東方周刊》說,他聽到這一消息后的第一感覺是,在大的自然災害面前,人類的力量是那么渺小。
一些中國民眾把印度洋地震和海嘯與恐怖活動聯系在了一起。他們也問:這是不是某個國家的海底核試驗?事實上,從“9·11”事件以來,不少媒體都是圍繞著“恐怖主義”打轉,人們仿佛忘記了除了人類自己之外,我們還有更龐大、更危險的對手:莫測的大自然。
朱鴻博認為,“這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他說,存在一種輿論誤導,因為過度地關注恐怖主義而忽略了其他更重要的東西,這樣,就容易跟著美國設置的議題跑,除了使得個別國家利用反恐來達到自己的特殊目的外,還很容易使更多的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忽視了更加迫切的挑戰,比如防御自然災害、增加糧食產量、緩解人與耕地的矛盾、提升精神與文化的境界等。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專門研究反恐的張家棟博士對《瞭望東方周刊》說,盡管恐怖主義所代表的思維有很大威脅,但這并不是全球的最大威脅,而只是某些國家最大的威脅。“一些國家把不是恐怖主義的事情也往反恐方面靠,這是國際政治斗爭的需要,大家都跟著美國走就容易愛到誤導。”
發展中國家人民面對的首要問題是生存和發展,這意味著穿衣吃飯,意味著向大地要出產、向海洋要資源。從人類演化歷程看,人與自然的關系才是最大的政治問題。
在中國古代史上,朝代更替的主因,常常源于天災頻發而導致的人禍。在北京城中心留下的天壇和地壇,顯示了國君對隨時可能降臨的自然懲罰的最高敬畏。
二問:什么才是最大的危險
大地震和大海嘯后,泰國《曼谷郵報》援引該國氣象廳前預報專家他瑪薩羅·史密斯的話說,“氣象局有1個小時的時間發布緊急信息,從而疏散人群,但他們沒有做到。”事實上,這是由于目前在印度洋沿岸沒有一個海嘯預警中心。
而1983年5月日本海發生破壞性海嘯后7分鐘,海嘯波即被驗潮站測到,電子計算機很快向全國發布警報,從而使這次災難僅造成104人死亡。
印尼官員對此表示,“非常不幸,我們沒有設備能夠預測海嘯,這類設備非常昂貴,我們沒有錢購買。”
然而,此次海嘯襲擊的發展中國家,不少卻也是近年來因經濟起飛而聲譽卓著之國,包括泰國、馬來西亞和印尼,而印度經濟更是直追中國,已有實力裝備航母艦隊,且能把衛星射入太空。
有媒體批評說,一些后起的發展中國家把急追西方物質社會當作第一目標,從而走人誤區;而此時,西方在步入后工業社會后,反倒把關注重心投入人與自然的關系,比如日本等國,在防災抗災體系的建設上不遺余力。
災難發生后,有報道說,某國政府事先測知了地震,但害怕影響旅游業,因此沒有發布預報。拋開地震預報的兩難性不談,這里確也有更為普遍意義下的經濟增長與“以人為本”之關系問題。在任何情形下,政府還是應該首先考慮人的生命。
更值得警惕的還是,在一些發展中國家,部分官員往往習慣用“沒有錢”作為托詞,而老百姓則看到,錢被用到了莫名其妙之處。如果把本該用于基礎研究和預防重大生命財產損失的國家資財浪費在公款大吃大喝上,用在“政績工程”上,這就是間接殺人。
因此要抗擊巨災,發展中國家都要思考反腐問題,思考執政問題。
上海社會科學院歐亞所專門研究非傳統安全的專家傅勇對《瞭望東方周刊》說,目前很多中國人對科學發展觀的認識還是停留在硬的方面,如政治、經濟,但往往會忽視社會、自然等方面。
他說,自然災害是最早出現的非傳統安全類型,搭建這方面的防范體系的確要花很多錢,但如果不及時防范,其損失可能是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經濟發展都無法彌補的,會出現“因災返貧”。
“這就是一種科學發展觀。”他說。
三問:災難會不會襲擊中國沿海繁華地區
很多中國人關心的是:如果災難發生在我們沿海,應該怎么辦?上海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院長鄭洪波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透露,中國現在還沒有類似西方發達國家的海洋地震監測體系。
他說,國家地震局有一個地震觀測網,但是布在陸地上。不過他同時表示,海洋地震監測體系的建設已經被提上日程,估計2005年上半年就能夠啟動。
國家海洋局局長辦公室辦副主任吳金友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我們國家對海嘯的應急機制還是不錯的,對于海嘯造成的損失可以基本避免。”
中國有海嘯預警制度,而且是“國際海嘯預警制度協調小組”成員國之一。但是,中國的海岸線很長,沿海很多人居住在交通和通訊不便的偏僻農村,能否及時把海嘯預警信息傳遞給大部分人并使他們迅速撤離,這方面還缺乏經驗。
上海市地震局震害防御處處長、上海市災害防御協會秘書長肖功建對媒體表示,要預測海嘯的發生,難度很大,上海對地震的預測問題還沒完全解決。2002年在滬建成的中國第一個海洋環境立體監測系統,對臺風、風暴潮等的短時預報能力很強,但在海嘯監測方面的技術還不過關。
在應對方面,除了黃浦江外灘區域,黃浦江上游、奉賢等地沿海的一線海塘在抗海嘯的標準上要求比較低,一旦發生海嘯,將不堪一擊。肖功建認為,上海目前正在發展的蘆潮港、東海大橋等重要的沿海建筑,應該把抗海嘯能力提到警戒線上來。這方面的難點可能在于成本,工程建筑每提高1度烈度進行設防,造價就會提高3%—5%。
肖功建對《瞭望東方周刊》說,上海很多人認為,上海附近的海洋中不會發生大地震,因為歷史上從來沒有過。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觀念。“此次印尼地震給我們上了一課,印尼此次發生地震的地方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么強的地震。”
他補充說,伊朗的巴姆古城有2500年沒有發生地震,但去年地震時城里一下子死了3萬人。日本的地震主要集中在關東,但關西的阪神卻發生了大地震。
國家氣候中心副主任丁一匯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說,事實上,全球的氣候變暖也會導致海平面上升。這樣,在遭遇臺風或者天文大潮等氣候變化的時候,會給沿海的居民帶來非常大的損失。如果這樣的事件發生在渤海灣地區、長三角地區以及珠三角地區,中國的主要經濟體將受到嚴重打擊。
他建議,對于沿海地區,除了要保證地面不再下沉之外,還需要修筑防波堤。在這方面,低地國家荷蘭已經給全世界作出了一個樣板。
朱鴻博則指出,最重要的是,生活在繁華物質世界的人們應該警醒,“我們生活在上海這樣一個現代化城市,這些年來已很少有人會想到來自大自然的威脅,但我覺得,人類還是麻該保持對自然的敬畏。”
四問:地球和海洋學科為何竟成冷門
很多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的人都表示,這場災難讓他們看到了科學的重要性。而平時默默無聲的地震學家也終于出現在了電視和報紙上。人們紛紛發問:科學家什么時候能夠預測出地震?
但問題不僅僅在科學本身。災難的預測是一個科學問題,而科學決策更是一個社會和政治問題。
如同社會和地區發展往往存在不均衡一樣,科學也有冷熱的區別。這次印度洋巨災的發生,也讓人們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究竟哪些學科應該優先發展?地質、海洋等學科事關成千上萬人的生命財產乃至人類文明未來,為什么對這么重要的事情的研究和管理長期熱不起來?
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院長鄭洪波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是上世紀80年代開始讀這個專業的,當時班里有10多個人,現在只有4個人還是繼續從事這方面的研究。
他說,該學院現在有本科生60人,碩士和博士生40人,“相對其他地方來看,上海的招生情況要差一些,因為不熱門。”他說,國外這個專業也很冷門,卻有很多人愿意學。中國年輕人的問題在于,他們選擇專業更傾向于經濟收益好的。
他說:“基礎科學的研究是長線的,研究不是立竿見影。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對于基礎科學研究的重視以及民眾的認識還是很不夠的。”
令他感到欣慰的事,上海對他們這個專業還是很重視的。他說,3年前,上海市政府選擇了40個重點學科,海洋與地球科學被作為重中之重,所以才專門成立了現在的學院。
或許是巧合,災難發生的次日,12月27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安排進行了第18次集體學習,主題即是科學技術。
胡錦濤總書記在會上說,要抓住那些對中國經濟、科技、國防、社會發展具有戰略性、基礎性、關鍵性作用的重大課題,努力把科技資源集中到事關現代化全局的戰略高技術領域,集中到事關實現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社會公益性研究領域,集中到事關科技事業自身持續發展的重要領域和基礎研究領域,抓緊攻關,爭取突破。
五問:大震之后緣何又見“大仙”
但要在一個教育欠發達的13億人口大國中,讓人們對科學具有熱情和信心,并不容易。
這次大地震凸顯出來的,除了科學和科學發展觀的重要性之外,也讓人們看到了迷信的頑固存在。
高科技的互聯網再次成為了傳播非理性、非科學言論的渠道。一位網友問:為什么12月25日是圣誕節,次日就發生了海嘯?難道上帝在預示什么嗎?還有網友寫道:12月26號真是個特殊的日子,去年的伊朗地震也發生在這一天,這是上天對人類的啟示。
另外一位網友則顯然以為自己就是“大仙”。他反復在論壇上留言:“地震前一天我忽然覺得頭有點痛,沒想到第二天就發生了如此令人心寒的地震。可惜我沒有把此事情公布出去,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
一位網友煞有介事地說:記得不久前的深圳石托碑烏龜流淚……
專家指出,每次地震過后,總有一些人宣布他們早有預測,其中不少人是癡迷的“民間預言家”。這些人沒有接受過基本的科學教育。
如伊朗巴姆大地震后,一位河北農民就曾找到媒體說,他早就預測到這一地震將要發生。但是,他惟一的證據就是他手寫的一堆誰也看不懂的“符號”。
轉型期的社會尤其要警惕此種“預測”,如果它與其他復雜因素結合在一起,便容易引起社會不穩定。
為消除這種不穩定因素,專家指出,從具體做法上,應該借鑒外固經驗走“群眾路線”。日本國民的防震減災意識是世界上最強的,凡是到過口本的人對此都有深刻體會,這與日本政府在民眾中開展經常性的防災宣傳教育是分不開的。
事實上,科學與民主,自“五四”便成了中國人的追求。如今,在經濟增長的基礎上,把“社會發展也是硬道理”作為理國方針來落實,以建立法治國家為方向,促進科學、教育和文化的全面發展,提升民族的精神境界,推動人民的政治參與,無疑是改善人與自然關系的治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