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師弟猛于虎

陳自

在大學時代，對男生而言，師妹總是心頭那一枝含羞帶怯的小百合。尤其我們下一屆的小師妹以江南女子居多，一個個嬌滴滴、嫩生生，師兄們自然而然就產生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心思。

然而對女生而言，提起師弟則幾乎算得上是“談虎色變”。這倒不是說師弟們長得對不起觀眾，實在是他們的熱情撲面而來，吃弗消。

譬如你扎著兩馬尾辮，穿著粉紅連衣裙，抱著個奶瓶式水壺，正自我感覺良好地在馬路上扮“卡哇伊”。偏偏一聲驚雷炸響 ：“師——姐——”遠遠地，一個跟你并排站會被認為是你老爸兄弟的師弟正飛奔而來。

又譬如你在超市里遇到某個師弟。他強烈要求幫你把賬一道結了，你自然死活不肯。于是師弟動手來搶，最終你要買的東西落在了對方熱情過剩的手爪上并被公之于眾——一包X品牌的衛生棉。

更有甚者，由于剛逃脫高中牢籠以致百感交集心潮澎湃，再加上輿論誤導，竟有師弟熱血沸騰，誓要踏上“姐弟戀”的列車直奔春天。一時間，以往枯燥的校園生活桃花朵朵，春風沉醉。

彼時《手機》還沒開拍，大家還不明白“做人要厚道”。大凡小師弟們碰了釘子，還會免費獲贈內涵豐富的綽號一個。號“梨花”者，概因其日日拎著兩斤梨供師姐“養顏”。人稱“蒹葭”者，是常揣著本《詩經》跑到師姐窗下大聲朗讀“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最經典的是“傳說中的月亮”。據說是由于該師弟在某個月朗星稀之夜突然嬌聲道：“師姐，今晚的月亮好圓哦……”面對體形一如孕婦的師弟深情款款的眼神，某無良師姐竟只聯想到《圍城》里曹元朗那句歪詩：圓滿肥白的孕婦肚子顫巍巍貼在天上……

即使心底竊喜，各位師姐表面上還要互相安慰：熬過這一年就好了。確實也就是短短一年光景。等到諸位小師弟由“freshman”蛻變為“正宗老鳥”，無論他們有沒有保持瘋傻抑或端莊的特性，都不會再對吾輩抱以往昔的熱情，此時他們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水蔥兒似的小師妹了。這時的師姐們不是不失落的。

鄉土氣息

陳曉守

在漢城采訪時就遇到很多尷尬。尷尬之一，衣著得體不起來。

在國內隨便慣了，辦公室會議室都是大褲衩加兩瓣人字拖，女青年們的裙子隨氣溫的升高而升高，每次開會都得用報紙護膝，故作專注狀。腿毛長至三寸如我者，總能吸引無數的明眸。

進韓國國會，翻譯西裝革履，看我們一身休閑，眉頭上蹙。想著這會兒再去買西裝襯衫，成本高，時間也來不及。韓國人確實講究形象，國會、政府、機關、寫字樓，沒見到像我們這樣穿的，說作風嚴謹是不為過。于是，翻譯小楊就每每有如此開場白：中國記者吃苦耐勞，不飾雕琢，沒顧及貴國習慣，請多多諒解。

韓國人涵養好，不跟我們計較，但正式場合著裝失當確實讓人臉熱。我們幾個當即達成一致，回去定改掉一身的土氣。可是進廣州城都那么多年了，鄉土氣息還是揮之難去啊。過去了，也就忘了，大褲衩人字拖依舊，直覺得廣州的包容廣州的好來。

這次去香港前還提醒自己，穿多些，該遮的地兒遮住。實在是天熱，沒理由裹一身棉布擠火車，于是，皮鞋襯衫西褲，紙袋裝了拎著，像進城看親戚。翌日清晨洗漱畢，穿戴，卻發現少了皮帶——偏偏把這要命的玩意兒忘了。急中生智，喚服務生，說借根棉線，回說沒有。再上街買，掂量時間和花費，都不抵啊，家里衣櫥內還躺著三根吶！試著走走，卻也掉不下了，虧得這一年來啤酒沒少喝，隆起的肚腩恰到好處能撐住褲腰，塌不下來。但走幾步，得提一下，呼拉圈不搖搖會墜地，再緊貼的縛累再親密的伴侶，不隨時緊緊，分是遲早。

這就累了。走兩下，提一下，著實不雅。走得久了，倒也有了經驗，肚子前腆，塌腰，竟也能應付，就是苦了腰兒。GM一路都在擔心：會不會掉下來呀？聽著就像是提醒要臨盆的高齡產婦。好歹一切順利，沒讓人家香港高官看出端倪。回來我就想，報道署名，應該這樣寫：本刊記者陳曉守香港產前報道。

惟一的風險是，又給家住福州城中村的XY留下話柄。

那些骯臟的小秘密

阿花

受那個年方十八的小園丁John古銅色肌膚和八塊腹肌勾引，我也不可免俗愛上了ABC的新劇《Desperate Housewives》，而一出場就用一把左輪手槍干凈利落地結束自己生命、從此可以明目張膽滿足自己偷窺欲的Mary Alice Young，也理所當然地成為我最新的人生理想。

ABC為其大張旗鼓打出的宣傳語動人心魄——“人人都有骯臟的小秘密”（Everyone has a little dirty laundry），我總琢磨著和它似曾相識，最近重看一批黃書，在勞倫斯的《淫穢與色情》里終于看見原文，什么都看破了的勞倫斯說：“秘密的惡性循環——從父母到老師到朋友，人人都有骯臟的小秘密。”按照勞倫斯的說法，正是萬惡的出版物“制造了流毒甚廣的秘密之陰謀”，并且“沒完沒了地搔動人們心中的骯臟的秘密”。

被《Desperate Housewives》所搔動，我最近也開始日日自省，卻悲觀地發現，在我貧瘠的生活里，甚至連秘密都停留在小打小鬧階段，那些夠得上分量可以“骯臟”相稱的秘密，還僅僅停留在對生活的規劃。

我身邊那些和我處于同一階段的俗人們，擁有的都是沒有任何炫耀本錢的秘密，從一腳踏兩船到和有婦之夫談戀愛，全是不入流的大路貨色，大部分時候，我們連聽的興趣都快要失去了，遑論慢慢琢磨。

上周去婺源旅游，我包的那個摩托車司機姓宋，宋師傅風塵仆仆地載著我在景點與景點之間奔波了一天，最后送我去鴛鴦湖住宿的時候羞澀地要求在路邊載上他的一個“朋友”，按照宋師傅的說法，這個朋友也想去鴛鴦湖“看看”，我自是欣然同意。最后在某個村莊外上車的是個黝黑俏麗的小姑娘，燙著非常卷的卷發，穿著明黃色的吊帶衫和同樣顏色的高跟涼鞋，一看見宋師傅就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這么讓旁人愉快的小秘密，卻又實在不忍心冠以“骯臟”之名。

薩義德多年來一直憋在心里的是到底過度“自我濫用”是不是會造成性無能，我中學時也曾為自己長歪了一顆牙齒整日不安，而我最羨慕的人生屬于連達利也臣服的Mae West，教壞了整整三代美國女人的Mae West漫不經心地對男人說：“你兜里有槍？還是見到我樂壞了？”，讓“骯臟”進入生活層面，誰還管得著那些所謂“秘密”呢？

非預期后果

劉天昭

以前看過一個電視劇開頭，用兩分鐘交代一個人的死掉：一個爸爸帶著一個小女孩，在街邊放生一只本來受了傷被他們治好了的鴿子。爸爸說，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然后鴿子飛上天，拉了一泡屎。屎落在街上一個男青年的帽子上，男青年罵了一句臟話，進了路邊一個小雜貨店。他和老板說，我能不能用一下你的衛生間？老板說，洗帽子可以，上廁所不可以，馬桶壞了。男青年說，知道了，我只洗帽子。男青年洗了帽子，環顧了一下，還是撒了泡尿。他撒完走掉，雜貨店老板進衛生間一看，氣得要命，給他老婆打電話大聲抱怨。他老婆彼時正在一個顏色鮮艷陽光明媚的廚房里幸福無比地切綠嫩嫩的蔬菜，電話信號不好，她到廚房窗外綠蔭蔭的院子里去接，大聲喊話。大聲喊話中砰地一聲，一個東西掉下來，把她砸死了。

看完這個小片段，我先對編劇狠狠地敬佩了兩分鐘，然后才靜下心來想，到底是什么東西，把我打敗了。其實不是嘲諷，也不是嘲諷中的冷靜和面無表情，是這個小故事所揭示的事實，那個我一直知道卻一直假裝不知道的事實，把我給嚇倒了，把我打敗了。

這個事實也不是別的，就是你在人群中做一件事情，基本上并不能夠真的預期到它的后果。比如說你在網絡上貼照片，寫自述，你就無法預期是不是有人回貼有人炒，有人把你變成芙蓉姐姐。比如你把一張看過的報紙留在公車的座位上，你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拿起它來看，看到了什么，怎么想；你也不知道它會不會蓋住什么人的雨傘，讓什么人淋雨感冒，就此改寫一場情感事件的結局。總而言之，人群這個東西，或者社會這個東西，有一種神秘不可解的邏輯，而且你怎么也逃不出去它，牽你一發而就可能動它全身。然后你又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動的。

猶太人好像有句話，說通往地獄的路上鋪滿善意。人類好像曾經付出很大的代價來驗證這句話。前兩天看一個歐洲人說他父親是上個世紀初的工程師，相信在人類理性和技術方面不存在什么限制，社會必須根據精確的藍圖來加以組織和設計。他說他父親的頭腦被那種幻覺支配，認為烏托邦是可能的。于是我猜想，在那個革命的年代里，人們大約是驕傲到了那種程度，居然以為這個世界不存在非預期后果。